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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鸞心中訝異,不由得與老松頭夫妻面面相覷。茂升元在本地做的生意都以大量收貨、批發為主,零售的店面不在這裡,按照慣例,過年期間分號里的夥計是有春假的,但並非所有人一起放,而是分兩批輪休,而且在夥計們休假期間,必然要有一個掌柜或是資深的夥計留守店內,預防萬一。如此大門緊閉,一個人都不留,是從來沒有過的。到底店裡發生了什麼事?

    明鸞有些不死心,特地上前研究了那把大鎖,發現是真的鎖死了,而不是裝樣子的,又重重敲了幾下門,沒有回應。她只得回頭對老松頭夫妻道:“分號關門了,也許綢緞鋪子那邊有開?年前正是做生意的時候呢,咱們去看一看?”

    老松嬸點了頭,老松頭卻道:“不急,我到隔壁問問。”轉身去了斜對面的一家鋪子,與一個正在熬漿糊的小夥計攀談幾句,便回來道:“旁邊鋪子的人都說,前日王夥計就把年下的帳都給清了,然後放了夥計們年假,自己也收拾了行李,說是要回鄉探親。若有人來尋,就留下信給左鄰的鋪子。”

    明鸞吃了一驚:“什麼?王夥計回鄉探親去了?這怎麼回事?!”

    老松頭抿抿唇:“方才那夥計年紀小,知道的事情不多,待我再上別的鋪子裡打聽打聽。”  

    明鸞卻拉住他,皺眉道:“馬大哥既然將鋪子托給了王夥計,可見他的為人還是信得過的,斷不會無緣無故關了鋪子走人,必然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要是這樣的話,松叔貿然去打聽,未免太過冒險。”

    老松頭卻道:“不要緊,我在這裡日子長了,也認得幾個老友,只找他們打聽就是。老婆,你陪著鸞姑娘到附近找個安靜的地方等著。”

    老松嬸忙道:“前頭有個茶館,咱們去那兒要個雅室好了,省得叫人看見了鸞姑娘,會認出她的身份。”

    明鸞想了想,答應了,扶著老松嬸來到附近的一家茶樓,假裝是祖孫倆,要了一間靜室,點了一壺茶、兩碟子點心,便在那裡耐住性子等候。

    過了半個多時辰,老松頭回來了。他面上露出喜色:“是好事兒!原來朝廷下旨赦免了章家,京里還有人來接走了鸞姑娘的家人!”

    明鸞怔了怔,有些反應不過來:“你說什麼?”

    “章家被特赦了!”老松頭重複道,“是章家一個姓石的姻親幫的忙,聽說好象是什麼國公府,再加上章大爺在遼東立了許多軍功,朝廷才開恩赦免的。國公府派了人來接,已經把老爺子、我們姑奶奶、章大奶奶、章二姑娘和周姨娘都接走了。據說國公府的人也派了人去安南報信,讓章二爺、章三爺直接回京城去呢。德慶本地的幾位大人都知道的,正好柳同知高升,要坐船去廣州,便跟國公府與章家的人一道走了。”  

    明鸞張大了嘴,好半天才長吁一口氣:“臨國公府?他們不是一向不管我們家死活的嗎?怎麼會忽然幫這麼大的忙?還有,朝廷居然會因為我大伯父的軍功下旨赦免我們家?現在燕王正打蒙古呢,我大伯父肯定……”她頓了頓,百思不得其解,“朝廷這是想幹什麼?用懷柔政策?還是打算藉機把我們家的人接去京城,好拿我們當人質?”她抬頭又問:“王夥計把鋪子關了走人,難不成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急著去向總號報告?那也沒必要關鋪走人呀,只要送封信去就行了。”

    老松頭摸摸腦袋:“這個麼……我倒是打聽了一下,先前姑奶奶不是……”他看了看明鸞,有些遲疑,“不是跟章三爺和離了麼?”

    明鸞怔了怔:“啊?是啊。”這又有什麼關係?

    “聽人說,是因為章三爺沒跟分號那邊打招呼,就擅自向知州許諾,將分號收的一批糧食獻上去,可那批糧食早已定好了主顧,自然不可能毀約。姑奶奶為這件事與章三爺翻了臉,方才和離的。”  

    明鸞抿抿嘴:“這個事……我大概聽說過。”

    “和離之後,章三爺領了差事就離開了,但知州那邊得不到糧食,就有些遷怒茂升元的意思,幸好有柳大人幫著說了些好話,知州方才沒做什麼。但柳大人既然高升離開了,這裡沒了可以牽制知州的人,若是他想要算後帳,咱們小生意人又哪裡經得起?王夥計大概是避風頭去了吧?”

    明鸞問:“這是左右商鋪里的人給的答案?”見老松頭點頭,便皺眉道:“那個知州真是蠢材加三級,柳大人已經說過情了,他當面應了,轉身就忘記,究竟是有心巴結還是跟人結仇啊?”想了想,她便揮手道:“算了,就算真是這樣,王夥計也不可能真的回鄉去了,大概是去廣州報告了吧?避一避風頭也好,橫豎茂升元過年期間也做不了什麼生意,而年前該運出去的蠟染綢和貢柑也都運出去了。”

    倒是章家人已經離開這一點讓明鸞有些鬱卒,問了老松頭章家離開的時間,算來只比自己出發要早三四天功夫,也許就在自己離開廣州之後不久,他們就到廣州了,就這樣陰差陽錯地錯過了,實在是叫人蛋疼。不過家裡人也沒想到自己會回來吧?大概都以為自己還在廣州,那他們知道消息後一定會等自己回去,只是大年三十大概要在路上過了。  

    她嘆了幾口氣,又道:“九市那邊的屋子不知怎麼樣了,我們在德慶還有點產業呢,祖父他們走得這麼突然,也不知那些產業是怎麼處理的。”

    老松頭道:“這個旁人都說不知道,不過既然能遇赦回京,那點子產業也不算什麼吧?”

    明鸞當然知道以章家的眼界,一旦恢復了身份,那點產業也不過是小意思,可那是她這幾年裡一點一點看著家裡積下的,當中也有自己的功勞,就這麼放棄了,實在有些捨不得。就算要處理,也要處理得妥妥噹噹,才不會叫人掛心。

    老松頭不知她在糾結什麼,又道:“我打聽過,老爺子和姑奶奶他們似乎沒有告訴別人鸞姑娘你與虎哥兒的實話,章家人離開的時候,有人看見他們抱著生病的孫子和背著昏迷的孫女上船了,因此我估計鸞姑娘您現在不大方便出現在熟人面前,要不然這謊就圓不了了!”

    明鸞算了算日子,道:“有七八天功夫,勉強也夠我病逾了吧?找個理由,就說家裡人落下了什麼東西,要回來找,不就行了嗎?對了!”她記起一件大事,“我二伯娘的案子不知怎樣了?”

    “方才倒忘了問了,那人也沒說,要不我再找人打聽去?”  

    明鸞搖頭道:“算了,問的人多了,總有風聲會傳出去的,還是小心些的好。既然分號的人都四散了,總有幾個本地雇的夥計,你想想有哪個是老實不多話的,去找他打聽打聽得了。給他一點銀子,讓他別跟人說我們曾經回來過。”她猶豫了一下,“我嘛……也可以找找信得過的朋友。”

    她那位信得過的朋友,就是早已遷居德慶城的崔柏泉。崔柏泉的表舅是同知衙門裡的差役,對宮氏的案子想必較為清楚了解,而且作為難兄難妹,她對這對舅甥的為人還是很信任的。

    她留下老松嬸在茶樓里看著包袱,讓老松頭去找夥計,自己卻獨自一人往崔柏泉租住的小院走去。臘月二十八的天氣已經極為寒冷了,街上飛揚的塵土少了許多,地面才灑過水,濕濕的,風一吹,越發冷了。她縮著脖子,將氈帽往下壓了壓,蓋住兩隻被凍得發紅的耳朵。

    街上行人一串一串的,不是提著滿滿當當的籃子,就是抱著新買的各色鮮艷布料和紅紙紮的燈籠、揮春等物,也有蠟染料子,個個臉上都帶著喜慶滿足的笑。明鸞見狀,不由得想起自己初來德慶那兩年,那時候過年雖然也熱鬧,人們置辦年貨卻沒那麼多花樣,如今連街邊賣糖人的攤子都多了兩個,還有賣各類粥面小食的,生意都很好。這大概是因為人們生活好了,手頭銀錢多了,所以捨得在過年前置辦年貨了吧?她想到德慶州內越來越多的果園、織布作坊、養蠶作坊、蠟染作坊與竹編手藝人們,想到自己也在其中摻了一腳,心情就明郎起來。  

    雖然陰差陽錯地跟家人擦肩而過,但現在章家遇赦了,可以回家,也可以擺脫清苦的流放生活,以後還有好日子在等著她呢,她的心情怎會不好呢?

    正暗暗歡喜間,忽然有一群人嘰嘰喳喳地從她面前走過,當中有個婦人尖著嗓子叫:“我不騙你們,真的是今日行刑!大節下的,這也太不吉利了!但聽說是她殺人的時候被抓了現行,再狡辯也無用了,她自己也明白,就未乾脆地認了罪,知州大人才想要在年前行刑,免得夜長夢多的。”

    “該!我早就說了,那種人不是好東西!”另一個長著一對三白眼的婦人應道,“果然,連人都敢殺,還是她男人的親姐姐和親外甥,真是喪心病狂啊!她自己犯渾就算了,還要死在這當口,真是太不吉利了!”她嘴裡雖然說著不吉利,但臉上的神色卻是明晃晃的興奮,似乎並不真心覺得那不吉利的事叫人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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