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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釗還要再勸,曹澤民卻先一步開口:“先前我叫你考慮的事,可有結論了?”郭釗臉色一變,低下頭去,半晌才蒼白著臉道:“二哥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其實……師母原也不是為爭權奪利,才幫助皇帝奪嫡的,原是叫皇帝誤導了,以為悼仁太子害了先生,才想著將他除去,好為先生報仇。如今師母也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誰了,早已後悔,若能報復皇帝,她想必也不會在乎什麼權位吧?”

    曹澤民沒有吭聲,他其實看得分明,也許安慶大長公主最初是這麼想的,但在建文帝登基後,她受到無上禮遇,心思多少有些變了,否則後來也不會對建文帝產生了這麼大的怨氣,以至於對方不再顧慮她往日的功績情份,直接撕破臉對他們師兄弟下毒手。若她安分地過著自己的清靜日子,好生安撫底下的人,建文帝也沒必要跟她一個寡婦過不去。先生留下的人手算什麼?只要安分守己,不過是些小官小吏、生意人與地主,先生留下的產業又算什麼?天下富商與大商號多了去了,況且安慶大長公主在先生死後已經處理了大批店鋪,皇帝廣有天下,還怕那幾處鋪子田莊麼?不過是因為他們這一門的勢力漸漸坐大,加上又有先生遇刺那一樁公案,才引起了建文帝心生忌憚罷了。

    曹澤民再次抬眼看向師弟,心中明了,對方的選擇,就意味著同門中大部分人的意向,若是連這個師弟都無法說服,他索性回德慶去繼續當軍戶得了。  

    郭釗見曹澤民遲遲沒有吭聲,張張嘴,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其實……師母如今真的過得很不好,她被皇帝暗中軟禁在覆舟山上,對外說是為亡夫祈福清修,實際上只能帶著兩個宮裡出來的親信侍女住在一個小院子裡,日日抄寫佛經,還有幾個老尼姑看守著,院子四周俱有禁軍把守,別說見我們這些弟子,連公主府的管事也沒法送幾件冬衣進去。我們好不容易買通一個禁軍往裡遞了消息,只知道去年冬天師母冷得不敢出門,屋裡的炭盆燒的都是粗炭,味兒不好,煙又重,她舊年的咳疾又犯了幾回。宮裡隔幾天就會派人出來驗看她抄寫的佛經,若少抄些許,又或是抄得略歪些,那奴婢便要數落她半日。可憐師母,本是太祖嫡出,乃皇家金枝玉葉,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我也不敢奢望什麼,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將師母接出來,仍舊像過去那樣,住在山下的公主府中榮養,也就盡夠了。”

    曹澤民領會了他話中的含義:“大長公主殿下乃是我等師母,只要我們還活著,自然有責任要榮養她。況且師母這些年受盡苦難,也不適合再為俗事操心了。”

    郭釗鬆了口氣,師兄弟倆對望一眼,相互輕輕點頭,已經達成了共識。

    郭釗便問:“二哥對我們日後行事有何看法?如今皇帝與馮家起了嫌隙,北平不穩,連西北與遼東也被卷了進去,偏馮兆東在西南帶著大軍剿滅安南逆臣,明明已經穩住了局勢,卻還拖著不肯回京復命,甚至還獅子大開口,從兩廣徵調大批糧食,我瞧著,總覺得他似乎有了不臣之心。接下來,咱們要不要趁機攪一攪混水?好叫皇帝多吃些苦頭。”  

    曹澤民卻道:“且不忙著攪和,咱們先聯繫了流落各地的師兄弟再說,若有法子將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來最好,連咱們手底下的產業,也要收攏收攏,把那些無關緊要的先收了,等事情過後再重新開起來。如今我們人手太散了,想要做什麼也不方便。”

    郭釗聽出了幾分意思,有些激動:“二哥,你終於想通了?!不再反對我們拉皇帝下來了?!”

    曹澤民苦笑:“我原想著,若能終身在德慶那地方為百姓做點實事,也算是償還了我的罪過,只可惜,無論是那裡的漢人還是瑤民,教化有州同柳信文,脫貧有茂升元與章家,能做的事都有人做了,我卻什麼都沒幹成,實在慚愧得很。我也想明白了,若是我還有點能力,能為大明百姓做點什麼,又何必吝身?至不濟,也不過是拋卻這副臭皮囊罷了。”

    “二哥!”郭釗紅了眼圈,“不會的,你不會失敗的!”

    曹澤民淡淡一笑,扯開了話題:“你手下若還有得力的人,叫他們多多打聽北平的消息吧。”

    郭釗一愣,抹了一把臉,眼中露出疑問:“燕王?二哥看好他?可他是太祖的孫子,先帝之侄,血緣怕是遠了些。”  

    “誰說他一定要坐上那把椅子?”曹澤民低咳幾聲,往後躺倒,“如今他有兵有糧,也有名望,又與皇帝成水火之勢,若真有反心,先帝諸子中,也不是沒有可作傀儡之人。咱們且看他如何行事,到了適當的時候,加一把火就好……”

    德慶,九市鎮外的村子。

    章敞探頭往自家院子裡張望幾眼,見院中無人,暗暗鬆了口氣,便放輕了手腳往裡漫步,沒想到才走了幾步,就看見老父親拄著拐杖出現在堂屋門前,身後跟著自己的妻子陳氏,臉不由得一紅,停下了腳步,訕訕叫了聲:“父親。”

    “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章寂的臉瞬間漲紅,火冒三丈,“你給我說清楚!那押送軍糧的差事是怎麼回事?!”

    章敞咬咬牙,道:“這是知州大人分派下來的,兒子也無法回絕。原是他想要將二嫂的案子壓後審理,又怕我們家不滿,日後二哥回來,會遷怒於他,因此便拿科舉資格來交換,讓我們別跟他計較。那科舉資格本是兒子該得的,他既然鬆了口,兒子也沒理由不接受啊!”  

    章寂啐他一口:“你當我不知道麼?知州原本不過是安排你將學宮裡積年陳舊的典籍整理一番,那都是幾十年上百年的舊書了,積了一尺灰,又不是什麼珍本,誰耐煩整理它?你花點時間整一整就能撈個功勞回來,還賣了學宮的好,叫人家學官與學生們都能念你的情,明年應童生試就更輕省了。可你卻偏偏推了這麼一個上好的差事,非要押送軍糧去安南邊境,明天就出發了,你還不肯向我開口,你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章敞這才知道父親已經知道所有事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支唔半日也說不出話來。

    章寂看著他的模樣,忽然覺得疲倦萬分,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自打小馬掌柜捎了北邊的消息來,你就一直坐立不安,你二哥在前線,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你也心動了吧?想著此時若找個理由避出去,即便朝廷派人來拿我們,你也有機會逃脫。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要是你走了,家裡只剩下老弱婦孺,遇上事情連個出面的人都沒有,你也走得安心?!”

    章敞在父親面前跪下了,訥訥地道:“兒子不是這麼想的,只是覺得二嫂的事,無論如何也該告訴二哥一聲……”  

    章寂無力地擺擺手:“罷了,不必再說,你是我兒子,既有望逃脫,我也不會硬要留你下來,你去吧,臨行前不必來見我。”說罷扭過頭去,不肯看他。

    章敞有些急了,卻不知該如何求他原諒,忍不住看了陳氏一眼,想讓她幫著說說好話。但陳氏卻沉著臉,冷聲問:“相公,我想問你,你向知州大人討這個押軍糧的差事時,是怎麼說的?你為何要將茂升元的存糧獻上去?那是陳家的糧食,與你何干?!”

    章敞臉色一變:“你這是做什麼?我也是為了我們家好,橫豎都是要獻到軍前的,在哪裡獻不是一樣?”

    陳氏閉了閉眼睛,自嘲地笑笑,轉身跪倒在章寂面前:“兒媳不孝,請公公做主,兒媳……要與相公和離!”

    第五十一章和離

    陳氏此言一出,眾人都驚呆了。章敞首先反應過來,氣得跳了起來,手指著妻子大罵:“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陳氏慘笑:“我不是胡言亂語,這是真心話。自打流放南下,我自問一直盡了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即便娘家親人勸我離開,我也不肯應承,無他,不過是堅信女子出嫁當從一而終罷了,因此,無論你如何待我,我都忍了。然而,父母親人心疼我,一再傾全家之力助我、接濟我,無論是人力、財力、物力,都毫不吝惜,甚至連累了叔伯兄弟們的前程,也毫無怨言。我心中愧疚,卻從來沒想過要棄丈夫愛女而去,還覺得這才是我的本份。只求有朝一日上天垂憐,叫我們家人能過上安定的日子,我再盡我所能去報答關心愛護我的親人。”

    章敞跺腳道:“誰不許你報答他們了?你當我是那等知恩不圖報的麼?等將來我們家東山再起了,別說一點子錢財,還他們幾個功名官位又算得了什麼?!”

    陳氏抬頭盯著他,眼圈發紅:“我只怕我的親人等不到那一日了!四年來,我厚著臉皮,明知道娘家人受我拖累,還時時向他們求助,他們也不曾有過半分推託,處處為我們一家著想。為了章家,陳家有什麼沒做過?銀子花得象流水似的,砍頭的風險也冒了,幾時有過怨言?!為著是章家姻親,我叔伯兄弟們的仕途受阻,被迫回鄉讀書,也沒阻攔過我父親接濟親家。如今好不容易借著獻軍糧之事,陳家在官府中得了好名聲,廣東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大人寫了薦書,向他幾位同年推薦我兩個堂兄去做學官,眼看著陳家又有了希望。為了回報左布政使的好意,茂升元總號答應了要調集二十萬石秋糧,年底前交付,各地分號都在盡全力施為。德慶分號這三萬石,是馬貴費盡心思籌措來的,只等總號那邊的糧食從水路運經德慶,就要一起送去廣西。而你……嘴皮子一碰,就要獻上這三萬石秋糧,毀了陳家辛苦籌謀的大計,還有臉面質問我?!我這個不孝女兒,已經帶累親人良多,若再忍讓下去,幾時是個頭?只怕陳家被我拖垮了,還沒等到你能回報的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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