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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容簡直快要暈過去了,她無法想像那個情形。在承興十二年七月事變之前,沈家還是翰林,父親還是正經進士出身,世人皆知他家出了一位太子妃,還與勛貴之家有親,誰不敬他家幾分?以他們沈家的名聲地位,又是悼仁太子的妻族,日後若是建文帝倒了台,無論誰做了皇帝,又怎會用個芝麻小官打發她父親呢?然而,理智告訴她,這是有可能的。到時候新朝也許不會讓她父親做個不入流的小吏,但六品、七品……京城六部司衙,沒有實權俸祿低微的官職不知凡己!父親已有殘疾,按律是不能再為官了,若有個虛職,別人只會說是恩寵,可是用不了一年,沈家就會淪落到三四等人家裡去!
沈昭容顫著聲音問明鸞:“我該怎麼辦?我……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好妹妹,你救救我!救救我!”
明鸞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怎麼救得了你?這事兒要是我插手去管,你爹娘都要罵我多管閒事呢。你要是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就自個兒想法子去!其實容易得很,你模樣兒長得還行,又讀過書,會寫字,裝模作樣起來,還有點大家閨秀的做派,能糊弄住人。要是跟太孫的婚約沒傳出去,將來回去了,還有希望說上一門不錯的親事。我勸你啊,也別太好高騖遠,別總是盯著王公貴族、皇親國戚不放,老老實實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小門小戶的,人家也不嫌棄你。要是有福氣呢,你丈夫兒子將來也許也能給你掙個誥命,要是沒福氣呢,好歹吃穿不愁,總比現在強多了吧?要是你手段強一些,比得上你姑媽,還有機會攀上更好的人家,不是比現在沒名沒分地守活寡強得多了嗎?”
沈昭容深吸一口氣,雙眼中有著茫然:“真的可以麼?”
明鸞撇撇嘴:“你要是覺得不行就算了。反正一句話,你姑媽那法子,絕對不行!她真是糊塗了,一門心思就盯著太孫不放,太孫活著,她要把侄女兒許給他,還要獨占一個從龍之功;太孫有可能死了,她還是要把侄女兒許給他,也要占一個太孫親家的名份。你說她是圖什麼呢?怎麼不見她把自個兒女兒許出去?!”
沈昭容咬了咬唇,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是啊,為什麼她不把鳳姐姐許給太孫呢?鳳姐姐不是更合適麼?當年先帝與悼仁太子都覺得鳳姐姐是最好的人選呢!姑母其實也擔心吧?萬一太孫起事不成,鳳姐姐在大姑父那裡,好歹也能得享安樂,至於我?哼……”
明鸞見她已經轉過彎來了,不由得在心中偷笑,連聲催她:“快回去勸你父母,他們要是真愛權勢的,自然知道哪個選擇更好。要是你姑媽不同意,你們就自己干!事事都聽她的,有什麼好處?沒瞧你們的日子越過越窩囊了嗎?”邊催邊推著她轉身往水田的另一頭走。
沈昭容咬著唇,一邊想著,一邊不知不覺地被越推越遠。即使明鸞停了下來,她也仍舊怔怔地往前走著,不一會兒,便走得遠了。
明鸞飛快地沖身後打了個手勢,朱翰之帶著隨從從樹叢後冒了出來,冷冷地瞥了沈昭容的背影一眼,哼了一聲:“報應!”
“行了快閉嘴吧。”明鸞忙揮手,“快走快走,別叫她看見了,到時候又有麻煩!”
朱翰之帶著隨從飛快地衝上山,借著山道旁的樹叢遮擋,沒兩下就不見了蹤影。明鸞遠遠瞧了沈昭容一眼,也輕手輕腳地繞道山腳下的小路,往自家後院方向去了。
沈昭容怔怔地在阡陌間前行,忽然眼前一黑,有人衝到了她面前,她抬頭一看,原來是母親杜氏。
杜氏左瞧瞧右瞧瞧,方小聲問:“事情怎麼樣了?可見著人了?”
沈昭容怯怯地搖搖頭:“不知為何,總不見她路過。”
“怎麼會呢?”杜氏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打聽清楚了,她今日要到金花嫂家去送針線活的。平日裡她總是這個時候出門,然後再回家吃飯,難不成今日是改成飯後再去?”
沈昭容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雖沒見著章家二妹妹,但方才在山邊,我遇著章家三妹妹了。”
“那個野丫頭?”杜氏不屑地撇撇嘴,“她不行,她平日最看不慣你姑母,連帶的對我們也沒有好臉色。況且她性子倔,不好說服,倒不如章家二丫頭,沉默寡言,見識淺薄,容易聽信人。況且章家老三沒什麼出息,比不得章老二,如今是家裡的頂樑柱,只有說服了他,章家其他人就不足為患了。只要他們章家不多嘴,誰會知道你跟太孫有過婚約?!”
沈昭容深吸一口氣,把方才明鸞的話簡單說了一遍,然後猶豫地問:“母親覺得……章三妹妹的話有沒有道理?”
杜氏卻聽得很不高興:“她一個小丫頭,能知道什麼?我們不清楚叫你守活寡的壞處麼?你分明比她年長,她卻這般訓你,真真不懂禮數!”
沈昭容想聽的不是這個:“母親,女兒是說……姑母的提議,分明對我們家毫無益處,她是真不明白,還是打算利用女兒為她自家謀利?”如果沈氏是真不明白,證明其智計不足,以後就不能再聽她指揮了,但如果是為了私利……
杜氏十分不以為然:“家裡人從前都覺得你姑母極聰明,若不是她攀上了南鄉侯世子這門親,哪裡有我們沈家這十幾年的風光?就連你二姑母,也是多虧她用心謀劃才入選太子妃的。有了這些功勞,自然人人都聽她的,不過她如今年紀大了,又病了幾年,想必是糊塗了吧?說她有私心……誰沒有私心?可你姑母還不至於要害你。誰料到太孫會死呢?”
沈昭容仍舊懷疑著:“那她為什麼不把元鳳許給太孫為妻,卻看中了我?”
“元鳳不是還在遼東麼?”杜氏見女兒鑽了牛角尖,便苦口婆心地勸道,“只有你與連翹在跟前,連翹是李家的女兒,自然不如你可靠。你姑母雖糊塗些,心還是向著咱們沈家的,有好處也先偏著咱們。你別多想了,趕緊找到章二丫頭,把人給哄住了,再讓她在她老子面前替你說說好話。到時候你只管把事情都推到你父親與我頭上,讓我們做一回惡人,你在他家一向知禮,年紀又小,他們不會與你計較的。只是這事兒暫時得瞞著你父親,免得他壞事……”
明鸞不知道沈昭容與杜氏還有這麼一番對話,她回到家,顧不上搭理驚訝地迎上來的陳氏,便先衝進堂屋,找到祖父,將朱翰之已經回到山上小屋的事告訴了他,還壓低聲音說:“李家的船隊在金山海面沉沒,很有可能是馮家乾的!不過太孫未必真的死了,我瞧朱翰之一臉平靜,不象是傷心的模樣,他身邊有人,也許有別的消息渠道。”
章寂不由動容:“當真?好……好!”他撐著床板要起身,明鸞連忙扶著他坐起:“您要上山去麼?要不咱們想法子讓家裡人都出去,叫他來一趟得了,您身子這麼虛弱……”
“不妨事。”章寂沉聲道,“此事關係重大,在山上說更穩妥些。”
明鸞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他好象打算儘快回北平去,說如果太孫真出了事,他也許就得……”
章寂頓了頓,並不覺得吃驚:“若果真如此,也是應該的。太孫之下,就是他了。若太孫真的出了事,除了他還有誰能當此大任呢?”
明鸞小聲嘀咕:“我總覺得他好象瞞著我們什麼事,問他又不肯老實回答。祖父,您多提防些。”
章寂微微一笑:“那孩子是心思太重了,怕我們猜疑他。這也沒什麼。只要他不是存心要害人,又有什麼要緊呢?”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明鸞一頭霧水,正要扶章寂下床,章放猛地沖了進來:“父親,安南戰事膠著,朝廷下旨,要在德慶調兵過去!”
第八章決斷
章寂先是一愣,繼而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朝廷不是派大軍過去了麼?建文帝就指望這一仗給他挽回臉面了,難道以我大明將士的勇猛,對上安南還能吃虧?!”
章放嘆道:“我在衛所里聽人說起,倒也知道些來龍去脈,聽說是有人將安南前國王的孫子送到京城去了,建文帝把人好生安撫了一番,令領軍的大將帶著那安南王孫一同出兵,說是要為他主持公道,誅除逆臣,沒想到大軍到了安南,還沒跟安南軍隊打過一仗呢,就叫人把那安南王孫給擄走了,當著朝廷大軍的面砍了頭。領軍的將領大怒,要追究安南逆臣的罪過,不想混亂間中了一箭,傷著了門面,當時就從馬上摔了下來,導致軍心大亂,若不是安南軍隊有自知之明,未曾趁火打劫,怕是要損失慘重了。因主將負傷,昏迷不醒,只得由副將出面節制大軍,讓朝廷大軍龜縮在邊境處,按兵不動,等待朝廷後命。沒想到那安南逆臣膽大包天,居然派兵深夜偷襲放火,以至於朝廷大軍的糧糙、輜重都損毀大半,士兵死傷也不少。加上安南氣候濕熱,有不少將士水土不服,還未正式打起來,倒有一半的人病倒了。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讓建文帝就近從兩廣調兵調糧,旨意已經發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