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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看了她一眼,眼神幽幽的,看不出是什麼想法。陳氏卻仿佛有了主心骨般:“三丫頭這話有理,大嫂子,我們去問問父親的意思吧?”伸手就拉著沈氏往船上走。

    章寂聽了媳婦們的話,盯了沈氏好長一段時間,又瞥向河灘上的那對甥舅,神情變幻莫測。

    沈氏有些心驚膽戰:“父親?您……意下如何?”

    章寂長嘆一聲,道:“我們家正在流放途中,雖有意相助,奈何有心無力,就怕他們跟著我們要吃苦頭,那豈不是太委屈了人家?”

    沈氏心中越發不安:“那……您的意思是……”

    章寂盯了她一眼:“這裡地方太荒涼了,把人丟下也太不厚道了些,就請他們暫時上船與我們同行,待到了下一個大城鎮時,再把人放下去。在富庶之地落腳,只要有營生的手段,怎麼也比跟我們去流放強,日子要安穩多了不說,等恢復了元氣,也可以托人送信給親人,請他們來接。”

    沈氏臉色微微發白,猶豫著遲遲不敢應承,就在這時候,船艙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卻是周姨娘的聲音:“二少爺?您這是怎麼了?!”接著是宮氏尖利的斥罵:“你怎麼忽然進來了?誰讓你進來的?趕緊給我滾出去!”只聽得一陣咚咚聲響,周姨娘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船艙,衣裳前襟濕了一大片,散發著魚湯的鮮味,還有幾塊魚肉屑沾在上頭,狼狽非常。  

    眾人齊齊望去,正在船頭跟章放說話的玉翟卻猛地跳起,臉色煞白地跑回船艙內,結果被宮氏罵了一頓:“叫你去拿吃食,你卻遲遲沒回來,反而把東西交給那賤人送來,是存心要氣死我麼?!”玉翟哭道:“母親,我不是有心的,父親問我話,我就……”

    “到底怎麼了?!”章放坐在船頭,臉上滿是不耐,“你一早上都神神秘秘的,開飯都不肯出來,我問你是不是兒子的病情有變化,你還說沒有,我不放心,才叫了閨女來問,你罵她做什麼?周姨娘也是好意,見你不去拿吃的,怕你母子倆餓著了,才特地將東西送進去,你又發什麼瘋?!”轉頭又問周姨娘:“你好好的叫什麼?可是驥哥兒有什麼不妥?”

    周姨娘一張臉白得像紙一樣,整個人都在發抖,聽了章放的問話,也遲遲不敢回答,一轉頭,看到青雀與文虎正站在河灘上呆呆地看著自己,忽然想起他們姐弟倆直到吃飯前都一直待在艙中,不由得眼中一黑,撲了過去,上上下下檢查了個仔細。

    章家眾人看得一頭霧水,沈氏卻忽然臉色白了,猛地轉頭看向船艙。官差們呆立半晌,班頭左四卻忽然拍了一把大腿,闖進艙中,又馬上鑽了出來,臉色黑得像鍋底一般,陰森森地看著章放:“你兒子生了天花,已經出紅疹了!”  

    眾人都大吃一驚,章寂離艙最近,雖然腳下不便,但還是硬拖著木桎鑽進艙中查看,果然發現章文驥正在發熱,而身上、手上、脖子上都是紅點點,忙喝問宮氏:“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宮氏軟倒在旁,自知無法再隱瞞下去了,只得哽咽答道:“早上看已經是這樣了……”玉翟也在旁抽抽搭搭地回答:“哥哥這幾日一直在發熱,從昨兒開始就燒得神志不清了,吃了藥也不管用……”

    “糊塗!”章寂怒道,“既然知道他病得重,就不該隱瞞,若是早早請了大夫來瞧,說不定早就有所好轉了!”

    宮氏痛哭出聲:“父親,也許驥哥兒並不是天花,只是出痘,求求您,千萬別把他一個人拋下……”

    當初與沈李兩家同行時,沈君安得了天花,吳克明曾數次威脅要把他拋下,宮氏想必是心裡擔憂,害怕押送自家的官差也會這般處理,又心存僥倖,才會撒謊。

    但章寂還是怒氣難消:“這樣的重病,若能早一刻請大夫來瞧,便有多一分病癒的把握,你一昧隱瞞,就不怕耽誤了孩子?!”  

    宮氏痛哭:“媳婦兒怎敢隱瞞?只是想著,好歹要捱到銅陵,見了媳婦兒的姨媽姨父,才好給孩子請大夫,有人幫襯著,治病休養也便宜些。”

    章寂憤怒地直跺腳,陳大志與其他差役們商量幾句,便上前道:“老爺子,令孫這病怕是早在池州前就被沈家那孩子過了病氣,這幾日在船上,我們都湊在一處,也不知有幾人受了感染,這樣的大事可不能再隱瞞下去了,必須儘早處置!”

    章家人聞言臉色都是一白。沈君安是親戚家的孩子,他得病,章家人還可以冷眼旁觀,但章文驥卻是章家二房嫡長子,章家年輕一代的子弟中,最受看重的除了文龍便是他了,若真有個好歹,叫人如何忍心?於是各自心中對沈家的怨念又添了幾分,若不是沈君安得了天花,章文驥又怎會被傳染呢?

    明鸞轉頭看了沈氏一眼,想知道她心裡可會有所愧疚,卻看到她扭頭看著河灘上那對甥舅,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

    第四十一章彭澤

    文驥天花病發的消息瞬間傳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官差們都氣得直跳腳,連船家也連聲說晦氣,不肯再接這批客人,生怕自家的船沾染了病氣,被官府知道了要燒掉。宮氏唬得跟什麼似的,連連哭著求他們不要把自家趕下船去,又向官差們解釋兒子只是生水痘,並不是天花。  

    但差役們哪裡肯信?張八斤還神色不善地道:“瞧他這症狀,分明就是天花!是被沈家那孩子傳染的吧?你這婦人睜眼說瞎話,難不成是想害死我們?!”又向章放抗議。

    章放也焦慮不安,怒斥妻子:“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驥哥兒這幾日一直覺得不適,必定是早有徵兆,你居然到今天才發覺!”

    宮氏哭道:“二爺這話真過分,你每日只顧著跟父親、三叔說話,孩子都是我在照顧,如今還怪我……”

    “行了行了!”章寂不耐煩地喝止,“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吵!趕緊到城鎮請個大夫回來給孩子瞧瞧吧!”

    這話雖是正理,但船家卻是不好打發的。天花的可怕讓他們連官差都顧不上了,堅持要將客人趕下船去,左班頭見狀便擠出一個陰森森的笑:“病人在船上住了這麼久,你這船隻怕早就不乾淨了,要走也行,日後若是有個頭疼腦熱,可不與我們相干。”

    船家只覺得有冤無處訴:“官爺怎能這樣說?!你們當日僱船時,可沒說過有天花病人同行啊!我們小老百姓掙兩辛苦錢也不容易,如今還要把船給賠出去,難道叫我們去喝西北風?!”  

    “此時抑制疫情擴散是最要緊的。”左班頭瞥了船艙內一眼,“所幸我們離開池州後就雇了這船,一路上除了路過大城鎮時,要去官府報備才上過岸,進過城,其他時候都是在船上過的夜,即便要停船做飯,也是選的人煙稀少之地。那時是為了防止犯人尋機脫逃,如今看來卻是萬幸。事不宜遲,我們即刻趕到下一個官衙,文書通報沿路經過的各地衙門,以免有人感染天花,釀成大禍。”

    他本是這班差役中職位最高的一個,雖然平日寡言少語,卻很有威信。他這話一出,所有差役都不再有異議了。

    接著他又對船家道:“當日上船時,我們剛剛離開了一個天花病人,並無人有感染跡象,並非有意瞞你。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即便丟下我們走了,也討不了好,等日後官府行文到你的家鄉,你這船一樣逃不過去,說不定你們一家還有可能會感染天花,甚至傳給他人,何苦來哉?倒不如隨我們同到官衙,讓大夫為你們檢查一番,若是不曾過了病氣,你們也走得安心。”

    船家糾結半日,終於被他說服了,只是想到從前官府處理天花病人時,就有過將病人坐過的車、住過的房子一把火燒光的前例,便知道自家的船凶多吉少,心中實在肉痛。他們不敢尋官差理論,就只能找章家算帳:“都是你們害的,好歹要賠我這船的銀子,不然就把病人丟在這裡算了,也免得再往人煙多的地方去禍害別人!”  

    宮氏嚇得魂飛魄散,哭道:“孩子已經病成這樣了,若是被丟下,哪裡還有活路?!我們賠你們銀子,只求你們開開恩吧!”邊哭還邊從頭上拔下釵環奉上。

    章家的女眷當初頭一回被投入大理寺獄中時,就已經換了喪服,身上沒多少釵環,值點錢的都叫人貪了去,如今她們身上有的、頭上戴的,都是在陳家借住期間言氏準備的,清一色的素麵銀簪子、銀耳墜、銀手鐲,款式不一,但份量都不重,做工倒是精細雅致,宮氏一人的份加起來也不過是三四兩銀子,哪裡夠買一條船?

    船家自然不滿足,只是見章家人還能拿得出財物來,便不肯放過。

    章放與宮氏為了兒子,只能翻找自己的包袱,章敞小聲跟妻子說了句話,陳氏便從自己的包袱里翻出剩下的一小袋碎銀遞了過去:“剩的銀子都在這裡了,若是不夠,我這裡還有些首飾。”又從頭上拔了簪子下來,連耳環、手鐲一併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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