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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柏泉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問過藥鋪的掌柜了,這點大的首烏雖然藥力不足,還能賣幾個錢,我正急等著錢使,也顧不了許多了。改日我多打幾條魚賠你就是。”
明鸞被他氣了個半死:“你這人真是牛皮燈籠,我懶得跟你說了!”摔袖就出了門,只是走了幾步,望望天,又忍不住折了回來:“你為什麼等錢使?你娘的病又犯了嗎?”
“還是那樣,每天繼續看大夫吃藥。”崔柏泉懶懶地倚著木牆,“我要存一筆錢,趁現在時間還早,多存一些,實在是等不到兩年後了。”
明鸞有些不好的預感:“你想幹啥?”她湊過去,“你該不會想做傻事吧?”
崔柏泉瞥了她一眼:“你忘了麼?我們這些流放過來的軍戶,只需為官上服役三年,我家到德慶,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秋天過後,我很可能就不能再繼續做守林場的活,得另尋差使了。”
明鸞頓了頓:“那又怎麼樣?你今年才十三歲,就算服完役,也還是幼丁呢,至少還要再等三年,才能進入正軍參加操練。”
“就算還有三年,難道我就什麼都不用幹了?”崔柏泉面無表情地道,“我聽說鎮上有人到外地跑商掙錢的,我雖是軍戶,只要瞞著上頭,未必不能上外地跑一跑。只是這種事到底有風險,我得給家裡留下一筆錢。哪怕是我成丁後入了正軍,也要給家裡多留點錢以防萬一,免得不知幾時丟了性命,我娘就得活活餓死。”
明鸞張張口,倒不知該如何勸他了,半晌才道:“就算是這樣,也用不著涸澤而漁吧?這些首烏有我照顧著,過兩年就能收成了,到時候掙的錢豈不是比現在賣幼株要多得多?你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崔柏泉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多謝你了,只是你似乎忘了一點。既然我會擔心三年服役期滿後的差使,你們家只不過比我晚來兩個月,難道你就不用擔心?”
明鸞心中一驚,但很快又冷靜下來:“那要看我祖父是什麼想法,我瞧他老人家平日的言行,似乎對這地方挺滿意,未必想走。這象牙山林場又不是什麼悠閒的好去處,就咱幾個人巡林,把整座山走遍都要花上好幾天,累都累死了,誰還跟我們搶差使不成?”
崔柏泉冷笑道:“你掛念著山上的好東西,自然不想走,可你家裡的人卻未必這麼想。別的不說,光是德慶城就比九市繁華多了,想要尋營生也容易些,還有你家小弟弟,前兒不是聽說要開蒙讀書了麼?鎮上雖有私塾,但那位夫子可瞧不起咱們軍戶呢,你們家不搬,你弟弟上哪兒讀書去?”
明鸞眉頭打起了結。崔柏泉的話都說得很有道理,對章家人來說,九市確實不是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就算她想做點小生意貼補家計,也得要有足夠的顧客支撐才行啊!可如何離開了這象牙山,那山上的首烏田,還有章家人這兩三年來開墾的六畝地,豈不是都成了泡影?
明鸞還在糾結,那邊廂,崔柏泉已經下床整理好了衣裳,從水罐里倒了半碗水喝了,走出門去,背起了明鸞丟下的柴枝,招呼黑狗一聲:“老黑,看好家,我晚上給你弄骨頭來。”黑狗汪汪兩聲,像是回應似的,他便回頭叫明鸞,臉上露出困惑之色:“你還呆站著做什麼?趕緊走啊!”
明鸞耷拉著小臉反掩上門,跟在他後面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路上隨手收集了不少枯枝幹糙,才一會兒功夫又得了一捆柴火。崔柏泉自然地伸手一抄,將這一捆也背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山腳,進了村子。崔家的屋子就在村頭不遠處,崔柏泉的嫡母鍾氏與寡嬸陸氏正在院子裡做活,一抬頭看見他們走近,陸氏先冷笑了一聲,轉頭對鍾氏道:“如今的女孩兒行事真不知廉恥,大白天的也跟外男走在一塊。”
鍾氏板著臉,起身高聲喝道:“章家三丫頭,你又支使我家小泉哥做事了,還要臉不要?!”
明鸞心情正糟呢,聽了這話自然沒好臉色,不客氣地嚷了回去:“崔家大嬸,你上個月又拿了我家兩條鹹魚干,至今還沒給錢,還要臉不要?!”
鍾氏氣得直跺腳:“誰家女兒這般小家子氣,為了一點子魚乾斤斤計較,將來還不知誰家會看得上!”
“不管是誰家,總之不是你們家,你就放心吧!”明鸞啐了她一口,伸手接過崔柏泉背上的其中一捆柴火,“行了,也就幾步路,我自己拿吧,省得她回頭又罵你。”
崔柏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搶過柴火,板著臉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章家門前,方才丟下兩捆柴,回頭望了明鸞一眼,黑著臉走了。
“喂,我又沒惹你,你生什麼氣呀?!”明鸞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第二章生計
章寂正在院子裡教小孫子文虎認字,聽到明鸞在門外叫喊的聲音,抬起頭來:“回來啦?那是崔家小泉哥?怎麼不進來坐一坐?”文虎則呼啦一聲蹦起來撲向明鸞:“三姐三姐,你給我帶什麼好玩的沒有?”
“熱死了熱死了,三姐上山是打柴去的,哪能天天給你弄好玩的東西?”明鸞掙開文虎雙臂,向祖父打了招呼,便蹲下身逗小堂弟:“我說小虎哥,當初咱們可是說好了的,你把《三字經》背下來,我就給你尋只個頭大叫聲響亮的蛐蛐,還幫你編個好看的糙籠子,但如果你背不下來,就啥都沒有,你不會忘記了吧?”
文虎扭股糖似地攀著她撒嬌道:“我背了,我背了,祖父正在檢查呢,還說我背得好。”
明鸞轉向章寂,章寂卻只是微笑著撫了撫鬍子:“今天學的這幾句是背下來了,昨天學的卻忘了一半。”明鸞“哼哼”兩聲,睨著文虎,文虎的小嘴噘得老高,卻沒再提要玩具的事了。明鸞一巴掌拍向他的小屁股:“快回去繼續背吧,背完了我給你編糙籠子,等你能將整篇《三字經》都背下來時,我就替你跟祖父說情,帶你上山親手抓蛐蛐去!”
“那就說定了,三姐不許耍賴!”文虎立刻來了精神,回到章寂身邊飛快地爬上板凳,拿著叔叔抄寫的大字課本認認真真地讀起來。
章寂忍不住笑了,回頭看明鸞:“方才這是跟小泉哥吵嘴了?”
“哪有啊?”明鸞撇了撇嘴,“方才在村口遇見他家那兩個女人,拌了兩句嘴,我瞧他臉色就難看起來。他一向脾氣古怪,興許是覺得在外人面前丟了臉吧?”
章寂嘆了口氣:“這孩子倒是個命苦的,不過為人子女,孝順父母乃是正道,鍾氏到底是他嫡母,如今崔家就只剩他一根獨苗,辛苦些便是了。等他長大了,娶了媳婦,有人照顧他生母,日子就好過多了。”
明鸞不以為然:“我倒擔心他家裡會給他說個什麼媳婦呢,以那兩個女人的脾氣,怎麼可能給他娶個省心的?就怕到時候是三重大山壓迫下來,他不死也要殘!”這麼一想,崔柏泉離家尋生計,似乎也是個好選擇。
章寂留意到明鸞的神色,心情忽然輕鬆起來,笑道:“小泉哥還小呢,幾年後的事誰能說得准呢?你才多大?倒替別人操心起這些事來,也不害臊。”
明鸞嘻嘻笑著,將柴枝提到院子裡廚房外頭,探頭進去張望幾眼,問:“還沒做飯?周姨娘呢?”
“上鎮裡買菜去了,今年的肉都比往年貴不少,不貨比三家,周姨娘都買不下手。再這樣下去,家裡就只能吃素了。”章寂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背著雙手,佝僂著身子走向正屋方向,明鸞連忙過來扶了一把:“您起身慢些兒,當心眼發黑頭暈。”
章寂不以為然:“哪裡就這麼嬌貴起來?”進了屋,在桌邊的條凳上坐下,明鸞又替他倒了杯茶水,他喝了一口,嘆道:“從前咱們家裡只喝明前的新茶,連雨前的茶都嫌不夠好,雨後的只配給丫頭婆子喝,如今哪裡還講究得起這些?能夠解渴就夠了。這是哪一年的茶葉?少說也是前年的陳茶了。”
明鸞笑道:“陳茶便宜嘛,也是您說的,只要能解渴就行了,不要買貴的。您要是嫌這茶不好,等馬掌柜下回來時,請他幫著捎些好茶葉來?”
章寂苦笑著搖搖頭:“一點小事,何苦勞煩人家?這幾年多虧他們時時接濟,不然咱們家早餓死了。”他抬頭看向明鸞,“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雖說有時性子急躁一些,卻幫了家裡不少忙。我這兩年冷眼瞧著,若不是有你時時提點,你母親也未必這麼快就能把這個家當好。”
明鸞笑了笑,這種誇獎的話聽得多了,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您要是不想麻煩馬掌柜,又想喝好茶,還不容易麼?咱下回進城時想法子弄點好茶種來,在山上開兩三畝茶田算了。不但自己可以喝,有多的還能拿出去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