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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鸞心裡更煩了。如今這南鄉侯府里,陳氏有心病不願管事,怕招來下人非議;林氏因除夕夜勞累了,後來到常家又吹了冷風,身上也有些不自在,因此告病;全家上下就只有明鸞一個人撐著,幸好她先前跟著陳氏學了幾個月的本領,又有老張與幾位老嬤嬤幫襯著,才勉強把府中事務料理妥當了,到底有些吃力。眼下她又正心煩,哪裡還提得起精神來?
不過沒有精神,她也要硬撐著,聽聞幾位嬤嬤催促,她也只有嘆了口氣,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轉眼時間又到了正月十三,眼看著就要到元宵佳節了,南鄉侯府里只有三房還守著孝,老爺子與留在府中的二房及四房諸人倒是可以慶賀一番的,因此明鸞早早就讓人備下了彩燈、花卉、果酒、糕餅、燈謎等物,在花園裡布置好了,就預備著十五那日祖父與林氏、虎哥兒鵬哥兒他們賞玩。那天晚上,她與陳氏母女二人會留在自家院中過節,不過是吃點茶果,說笑一番就完了。
明鸞正想借這個機會,再好生勸慰陳氏一番,還特地請示了祖父章寂,又在院中上房擺了一桌宴席,把堂舅陳五爺夫妻請了過來,讓他們與陳氏聚一聚。
陳氏見了兄嫂,眼圈立時就紅了,還沒來得及見禮,只說了“五哥五嫂”四個字,那眼淚就刷地下來了。
陳宏夫妻在京里住著,早就聽說過外頭的流言,哪裡不知道她是為什麼而委屈?心裡也難過得不行,忙勸住了她。陳宏之妻言氏還上前拿帕子替她拭淚,緩聲道:“不過是幾句無緣無故的話,但凡是明理的人,都知道信不過,妹妹又何必放在心上?你瞧鸞姐兒擔心得人都瘦了一圈,還再三請了我們過來勸你。有這麼個孝順的好閨女,你怎麼忍心叫她日日為你擔憂呢?”
陳氏哽咽道:“我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因此心裡更難過。她沒做錯什麼,都是我連累了她……”
“胡說!”陳宏斥道,“鸞姐兒都跟我們說了,原是你那妯娌胡言亂語,跟她娘家侄女兒說了許多荒唐話,她那侄女也不是個好的,自己行事不正,叫人拿了現形,卻硬要往你們頭上潑髒水,藉此泄憤。你做得再好,也防不住別人算計,何必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陳氏默默垂淚不語。明鸞便道:“祖父已經讓張爺爺出面,找那個地痞問清楚了,沈昭容確實是收買了他們散布謠言,不過他也不傻,見我們家知道是他幹的,立刻就招了供,還寫了份供詞,打上手印,拿出沈昭容給他的財物做證。只要我們願意,隨時都能把東西送衙門裡去,看不把沈昭容告個屁滾……咳,告個落花流水!如今那人乖乖聽我們安排,已經去了城外的莊子,叫咱們家的人看守著呢。祖父都安排好了,現在外頭雖然還有些傳言,但都是老生常談,過不了兩天就沒人提起了。母親卻總說自己當初做錯了,連累了我。我就不知道她哪裡做錯了!”
陳宏皺皺眉,問陳氏:“莫非妹妹是後悔當初不該跟章三爺和離麼?但你要知道,以那時的情形,你們和離是最正確的,你又不知道後來會發生這麼多事,更不知道他會不幸身亡,離了他才能保住陳家。若你如今後悔,那是後悔不該為陳家舍了章三爺?!”
陳氏頓時哭出聲來:“五哥說這話豈不是要戳我的心麼?我怎會後悔當日之事?我只是心裡難受,不為別的,就因為沈家姑娘要尋我的不是,反而連累了五哥的聲名,陳家上下為我之故,受了幾年苦,如今總算苦盡甘來,還不曾得到半點好處呢,反而又再次被我連累,五哥叫我心裡如何過意得去?!”
陳宏聞言嘆了口氣:“我還道你是為了什麼呢?若是為了這個,卻是不必了。說我借章家的勢出人頭地?可我又做了什麼?我本就是正經科舉出身,進士功名,又做了多年的學官,資歷夠深了,不過是因仕途不順,在家賦閒幾年,如今再出仕,也只是比當初升了一級,哪個敢挑我的不是?我們部里的人聽說了流言,還道如今人心敗壞,連事實如何都不曾打聽清楚,就敢胡亂編排人了,老尚書還特地安撫過我,讓我別把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上呢。我在部中兢兢業業,人人都看在眼裡的,誰會因幾句流言,就錯認了我的為人?妹妹很不必為我擔憂。”
言氏也附和道:“正是,妹妹不必在意外頭人的混話。家中也只有你五哥一人在京中為官,其他人大都在廣東做著輔官,這還是那年你們家幫著安排的呢。族中年輕子弟們,都打算今年恩科時再搏個功名,名正言順地入仕,從不曾指望靠著好親戚出人頭地!我們家的家教如何,妹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你何必理會外頭人怎麼說?”
陳氏聽了兄嫂這番話,心裡才好過了些,哽咽道:“終究是因我之故,一再連累了父母族人,若再有什麼變故,我便是死了,也無臉去見你們!”言氏忙又勸了一番好話。
明鸞見陳氏的氣色好了些,也暗暗放下了心,忙笑道:“今日是元宵佳節,我請五舅舅五舅母過來,是要請你們一道開心的,結果母親只顧著跟舅舅舅母哭,真是好不晦氣!快坐下來吃茶吃點心吧!今日的月色也好,咱們好好賞一賞?”
陳宏笑了:“你這丫頭倒有興致,好,就依你,咱們別只顧著哭了,快好生坐下慶佳節吧。你們雖要守孝,吃不得酒,但果品倒是可以多嘗些。”
言氏笑著拉了陳氏在桌邊坐下,又道:“方才我進來時,看見那邊小園子裡的紅梅開得好,難為這樣冷天,它還開得這麼精神,映著月色,紅彤彤的分外好看,香味也清雅怡人,不如讓人折一支過來賞玩?今日既是過節,插一枝紅梅,想來也不算違了禮。”
明鸞見她有興致,提議又這樣文雅,便笑說:“我親自過去。其實我們花園裡不但有紅梅,白梅粉梅也有幾株的。我就每樣都折兩枝回來插瓶,舅舅舅母和母親慢慢欣賞,怎麼樣?”
陳氏好笑地嘆道:“你舅母那般清雅,怎麼話從你嘴裡出來,就俗了三分?那幾棵老梅樹還是當初你祖母年輕的時候親手種下的,因為開得好,這幾年換了主人,也沒把它們砍了,今冬又開得比往年更好些。你要賞玩,可千萬別親自折去,省得把那花樹給弄壞了。”
明鸞鬱悶地撇了撇嘴,陳宏笑了:“我隨外甥女一道去好了,雪夜尋梅,也是件雅事。想來我這人還不至於太俗,折回來的梅花還可以一賞吧?”
明鸞又歡喜起來,忙忙叫丫頭送了厚厚的斗篷過來,親自侍候陳宏穿了,自己也穿上一件,便扶著後者往花園方向走來。
今日過節,明鸞管著家,她是個講究人性化的主人,早就把那些不該班的下人都放了假,讓他們各自回家團聚去,剩下的還在輪班的下人,等與後來的交接了,也能家去慶賀一番,因此從她住的院子到花園這一路,除了幾個看門上夜的婆子,並無他人在,到了花園門口處,遠遠的就瞧見圓亭一帶燈火通明,章寂帶著小兒媳婦和兩個孫子正在那裡觀燈猜謎取樂呢。梅林卻離得近,就在園門右邊不遠處。
明鸞想著這時候要是過去跟祖父等人打招呼,因有陳宏在,光是敘禮就夠麻煩的,反正舅舅舅母來時已經見過主人,倒不如悄悄折了梅花就回去省事,便引了陳宏往梅林方向去。
此時四處正無人,路上只聽見舅甥倆的腳步聲。明鸞心情正好地聞著空氣中的梅香,冷不防聽見陳宏問道:“鸞姐兒,你仍舊想讓你母親改嫁麼?”
第七十八章梅林
明鸞冷不防聽到舅舅這一問,怔了怔,沉默了好久,方才道:“我想是想的,但母親就是不肯改主意,我又不能硬逼著她去嫁人,沒辦法,只好慢慢想法子了。”
陳宏頓了頓,低下頭看著腳下淺淺覆著一層殘雪的地面:“實話說,你母親的性子有些執拗,認定了的事,極難扭轉。當年你們家流放南下,家裡也曾多次勸她與你父親和離,她死活不肯,家裡人也就認了。後來熬了幾年,日子好過了,也有了點奔頭,她反而又要跟你父親和離。和離便和離罷,我們早盼著她能回家團圓去了,誰知派了人接她,她又要跟著你們回來,守那沒名沒分的寡!若她果真不後悔也就算了,但我方才瞧她的模樣,不是不悔的。倒不是後悔當年與你父親和離,興許是在後悔留下了那許多把柄,又輕易地叫你那位伯娘知道了,還不曾防備過,結果帶累了你的名聲。”
明鸞的心情略好過了些,苦笑道:“如果母親只是後悔這個,那也沒什麼。我那大伯娘就是個攪家精,有她在,就休想有清靜日子過!事實上她以前就算計過母親了,母親卻渾然不覺,只當她是好人,遇事一味對她信服。我那時年紀小沒看出來,但在流放南下的路上,聽母親說起往事,慢慢地想清楚了,勸母親遠著她些,母親還猶豫,反要我多敬著長輩。若不是大伯娘後來做事不慎密,露了馬腳,母親還當她是好人呢!饒是如此,她還是對大伯娘再三照應,就算是好人也太過了些。如果母親能認識到大伯娘的真面目,以後再不相信她,雖然有些晚,也比一味寬待人家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