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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寂瞥他一眼:“是休寧縣令周德成。當年我還見過他一面,是個不錯的人,只可惜死得太早了。”他沉吟片刻:“唔……雷州還有不少書院,雖說驥哥兒身為罪屬,未必有資格被推舉入學,但只要有書院,就必定會有不少學子,請一兩位好先生應該不是難事。他年紀也不大,只要把四書通讀明白就足夠了,想要正經求功名,也得等我們家平反了再說。”
章放只有連聲附和的份。明鸞在旁聽得分明,有些好奇地問:“祖父,這麼說,這雷州衛挺好的?”
章寂笑了笑:“地方是不錯,也還算富庶,只是雷州很大,雷州衛轄下也有好幾個千戶所,祖父也不知道我們會被安排到哪一處。不過你不必擔心,大人們會籌謀妥當的。這幾日你辛苦了,以後想要跟官差們聊天也行,只是需得小心些,別露了痕跡,叫人提防。”
明鸞露出喜色,大聲應下,背過身卻立刻就盤算開了。雷州半島的位置記得是在廣東西南邊,離海南島只隔著一個瓊州海峽,可以推測那裡一定氣候溫暖,冬天就不怕冷啦!除了有颱風的威脅外,這種地方的農業產出一定不錯,水果也多,如果是在靠近海邊的地方,那還能捕撈魚蝦改善伙食。只可惜,剛才二伯章放提到有倭寇,那就是在海邊?明鸞皺皺眉頭,她一直以為只有東南沿海才有倭寇,沒想到他們還會跑到廣東來搗亂,希望不要叫她遇上才好。
不行,章家會被安排到哪個地方不是她能決定的,為了以防萬一,她得找機會學點防身功夫,不然真遇上了小鬼子,就只有被砍的份了。
且不說明鸞如何YY自己將來的生活,時間又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因先前在東流過夜時,那裡的官府牢房伙食挺好,量也很足,離開前章家人便特地多拿了些乾糧,午飯只需要再做些簡單的熱湯就能對付過去。
這次他們停靠的地方是個荒石灘,有個天然的小河港,但周圍並沒有住家行人,只遠遠地瞧見幾里外的地方有兩三處低矮的民房,民房周圍是一片水田。
明鸞跟著大人們一起跳下船,幫著撿了幾塊大石頭給他們壘灶,瞥見河邊淺水處有些小魚小蝦在亂石間遊動,眼珠子一轉,便走過去撲騰幾下,用衣衫下擺兜了七八條小魚兩隻小河蝦回來,對周姨娘道:“你瞧,拿這個煮湯一定很甜。”周姨娘嚇了一跳:“喲,三姑娘,瞧你這身衣裳,都濕了!萬一吹了風,著了涼,可不是玩的,快去換了乾衣裳吧!”
明鸞不以為然:“只是沾濕了一點點而已,風吹吹就好了。這幾條魚不夠吃的,我再去撈些來。”
陳氏從附近撿了些干糙枯枝回來,見狀便道:“鸞丫頭,別胡鬧,快去換衣裳!”章敞坐在船頭,手裡幫著折斷枯枝,也附和說:“三丫頭聽你母親的話,要吃魚,有我呢!”明鸞懷疑地看著他:“父親會撈魚嗎?”章敞有些尷尬地笑笑:“當……當然會!這有什麼難的?”
明鸞沒吭聲,只看他怎麼撈魚,只見他挑了一根比較長的樹枝,去了分杈,只留一根光溜溜的棍兒,便趴在船頭上往水裡瞅,瞅了半日,才猛地將樹枝插進水裡,不料一個沒留神,差點兒就跌到水裡去,嚇得陳氏驚呼出聲,還好章放就在旁邊,一把抓住他的腰帶提了回來,方才平安無事。
章敞臉色煞白地謝過兄長,但回頭一看妻子,臉色便轉紅了,神情十分尷尬。
陳氏沒有笑話他,反而趕回船上將他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方才鬆了口氣:“三爺怎麼這般不小心?萬一掉進水裡,著了涼怎麼辦?”章敞心裡感動,拉著她的手不說話。
明鸞忍住偷笑,卻瞥見謝姨娘抱著孩子倚在艙門邊上,幽幽地看著章敞與陳氏。
明鸞輕哼一聲,伸手想要撈過章敞用的那根樹枝,打算也刺兩條魚上來,不料被章放搶了先,只見後者嘻嘻一笑,手上用力將樹枝往水裡一戳,待提起來時,樹枝末梢已經多了條魚,看那份量足有一斤多重。明鸞忙拍手叫好,接過魚來,交到周姨娘那裡。
陳大志從船尾踱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喲,行啊,章二爺,本事不小!”章放笑著拱拱手:“托您的福,一會兒叫女人們燒了,給陳爺下酒?”
陳大志哈哈笑了,忽然笑容一斂,盯著前方高喝:“什麼人?!”
眾人連忙轉頭去看,卻是亂石灘那頭出現了兩個人,遠遠瞧著是一高一矮兩個男子,高的攙著矮的,正朝他們走來。那高的見這邊官差喝問,便沙啞著聲音答道:“小的帶著外甥從此處路過,又飢又渴,不知可否討碗水喝?”聲量明明不大,但卻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河灘上吹的風半點也沒造成影響。
陳大志皺起了眉頭,揮手道:“這裡是官差辦事,你們上別處討去吧!”
“什麼?”那高個子側耳問著,看他的動作似乎是沒聽清楚,腳下仍舊往這邊來。
明鸞只覺得這人有些古怪,多留了個心眼,從灶里抽了一根燒了小半截還帶著火苗的粗枝出來,兩隻眼睛直盯著來人看。
陳大志繼續趕人:“叫你們走呢!快走!”其他差役也從船尾那邊走了過來:“老陳,怎麼回事?”
說話間,來人已經到了跟前,離他們的船不足十丈,眾人也看清楚了,那人是個中年男子,面色蒼白,唇邊留著一圈絡腮鬍子。他攙扶著的是個半大少年,膚色臘黃,滿面病容,整個人有氣無力地。兩個人都穿著整潔的布衣,拎著個不大的包袱,看打扮,並不是什麼有錢的主兒。
高個兒男子向陳大志等人賠笑道:“小的帶著外甥到附近投親,不想親戚早就搬走了,外甥又病了,為了治病花光了盤纏,叫房東趕了出來,沿著河岸走了許久,只等到這艘船,請官爺做做好心,暫時收留我們吧!”
咦?不是來討飯,而是來借宿的?
明鸞插嘴問:“方才我們過來時,看見還有別的船啊?”
那高個子頓了頓,笑道:“可別的船都沒在這裡靠岸啊!我們舅甥倆等了半天,再沒船來,可就真的熬不下去了!”說著便扶他外甥靠著一塊大石頭坐下,又上前向灶台邊的沈氏討熱湯。
明鸞怎麼看都覺得這兩人古怪,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想要喝水也好,吃飯也好,靠著一條江,有心的話想要什麼沒有?偏要靠過往的路人來搭救?該不會是截道搶劫的吧?看那少年一臉病容,又不象有什麼危害,不過人不可貌相,明鸞情不自禁地開始腦補武俠小說裡頭體弱多病的殺手和跟隨在側的忠僕,腦補完了,又覺得不靠譜,哪個強盜這麼沒眼色,會盯上官差押解的流放犯?
想不出結果,明鸞便只是盯著那高個子的動作,確認他只是向沈氏討熱湯,沒有靠近做湯的鍋,應該不是想要下藥,便暗暗鬆了口氣。
面對這唐突的來客,周姨娘還在猶豫地退避三尺,沈氏已經親手舀了一碗湯遞過去,含淚道:“快讓孩子暖暖身子吧,可憐見的,小小年紀,卻要受這等苦楚……”
第四十章文至
在章家眾人與官差們眼中,沈氏只是好心送了碗熱湯給那對路過的甥舅,而且見那舅舅雙手發抖,似乎十分激動,怕他打翻了湯碗,還親自將湯送到那外甥面前,餵他喝湯。他們並沒有起疑。
差役們暗下腹誹沈氏多事,只是見那對甥舅不象是什麼有力氣的人,再看章家眾人的反應,也不是前來搭救的,既然章家人願意拿自己的東西去救人,那也不與他們相干。
章家大部分人則是在私底下嘀咕沈氏忽然變得慈悲心腸,對外人如此之好,怎麼不見她平日對隔房的侄兒有這般殷勤?另外還有陳氏多想了點,生怕來的是歹人,會傷害沈氏,但在看到那少年急切地喝著熱湯,還淚流滿面時,心中生出愧疚之意,自認枉作了小人,特地從鍋里摸出兩個剛剛蒸熱的隔夜包子叫明鸞給那對甥舅送過去。
至於一向刻薄小氣的宮氏,眼下正在船艙里照看兒子,沒顧得上岸邊發生的這個小插曲。
明鸞拿著包子走近了沈氏等人,離著還有五丈遠呢,那個“舅舅”就猛地抬頭向她看來,似乎還嗆著了,急促地咳了兩聲。明鸞有些意外,猶豫著繼續向前走,將包子遞過去:“大伯娘,母親說這兩個包子給他們吃。”
沈氏轉過頭來,目光中滿是感激之色,明鸞反倒被驚住了:“大伯娘?”
沈氏連忙收回目光,微笑道:“還是你母親想得周到,多謝了。”伸手接過了包子,便遞給了那少年。明鸞留意到她沒理會那個“舅舅”,而那“舅舅”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反而還低聲勸自己的外甥:“多吃點吧,把這個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