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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四勃然大怒:“彭澤縣衙如此囂張,就怪不得我們不給臉了!”說罷命其他差役留下看押犯人,自己領了陳大志,帶著刑部文書去縣衙說理。
宮氏掙出來嚷著要跟去,被左四一瞪眼嚇住了:“你當自己是什麼身份?給我老實點兒!”宮氏不服氣,卻還真沒膽子跟官差們對著幹,只能眼巴巴地瞧著他們去了,心裡期盼著只是縣衙的差役弄錯了,姨父姨母斷不會對自己如此無情。
誰知左四與陳大志還沒回來,彭澤縣衙的差役便先到了。來的是兩個人,自稱是奉了縣令之命,押送路經染疫的流放犯人前往水仙庵的。張八斤本來還想著跟他們套套話,不料他們一直板著臉不理不睬,連他們幾個正經官差都受了冷眼,不由得心中火起。
彭澤縣衙的差役催得急,沒辦法,張八斤等人只好押著章家人先去了水仙庵。他們才一轉身,縣衙的差役便把船家給打發了,竟沒提到燒船的事,兩個船家見狀心下竊喜,雖然有些可惜銀子沒到手,但還是保住自家的船更實惠些,當即便一溜煙跑了。
明鸞看到這個情形,只覺得彭澤縣令實在太奇怪了,就算他急著打發章家人,難道就不怕天花會擴散開來?就算是害怕報復,這裡山高皇帝遠的,又只是個小小的縣城,他難道還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會暴露在新皇帝與馮家的眼皮子底下嗎?新皇帝與馮家會選擇流放章李沈三家而不是斬糙除根,就知道他們對這三家並不是太執著,彭澤縣令既然與宮家、馮家有親,何必勢利到這個地步?
水仙庵位於彭澤縣城外三里半處,就建在江邊,說是個庵堂,其實是個破廟,前後有兩進院子,前頭一進是正開三間的主殿,左右各有兩間廂房,後頭一進也是正三間左右各二間的格局,看得出來占地不小,曾經也鼎盛一時,只是如今早已破敗不堪。前院主殿供的是楊柳觀音,但觀音手裡的淨瓶已經缺了一半,柳枝完全消失不見,觀音臉上的金漆也剝落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泥胎來,連五官都模糊了。主殿西南角的屋頂甚至破了個半尺見方的大洞,日光從破洞she入殿中,照亮了原本陰森森的屋子。院中雜糙叢生,蟲蟻遍地,牆頭斑駁,靠近江邊那面牆甚至塌了一半,有大門跟沒大門完全沒有區別。
章家眾人進了門,看到這副破敗景象,心都涼了。從前也不是沒住過廢棄的小驛站,卻比這破廟要強一些,至少還能遮風擋雨,而這裡……若是下一場雨,哪裡還能住得下人?
在眾人還在發愣之際,明鸞已經跑前跑後把整座破廟跑了個遍,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這裡的屋子雖然破敗,卻不是完全不可用。除了主殿與兩間廂房的屋瓦有破損外,其他房間還算是完好,而且有桌椅床櫃等物,雖然都是粗製的舊木家具,卻比睡地板、睡干糙強多了,後院還有水井、廚房和柴房,柴房裡還有些散落的柴火,廚房裡的灶台是好的,煙囪被雜糙塞住了,略通一通也就能用了,鍋碗雜物雖然都破了不能用,但章家人帶有家什伙,倒不愁沒鍋碗可用。
明鸞又跑到後院的角落裡查看水井,井台邊上倒臥著缺了口的木桶,吊桶的糙繩已經壞了,她隨便尋了根還能用的繩子出來,綁著水桶丟進井中,打了小半桶水上來瞧,居然是清水!而且氣味清新無異物。她想到這裡離江邊近,便猜想這定是流動的,說不定是地下暗河裡的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轉了一圈出來,便對章放道:“二伯父,我到後院看過了,西廂最適合給二哥養病用,快把二哥搬到那裡去吧?”
章放還沒開口,宮氏便先出聲了:“為什麼是西廂?我方才也去瞧見了,西廂兩間屋,一間屋頂破了,另一間又地處偏遠,驥哥兒怎麼能住那裡?!就算他病了,也不到你來嫌棄他!”
明鸞知道她只是愛子心切,不與她計較,便耐心解釋:“西廂裡屋頂完好的那一間,是在下風處,通風好,日曬又足,而且遠離前後院相通之門,不會受到出入之人的打擾,最適合病人住。最要緊的是,那間屋子的床是最好最結實的。”
宮氏遲疑了下,還要說話,被章寂止住:“囉嗦什麼?快把孩子送過去!離眾人遠些也好,這病是要過人的,不及早做防範,難不成要等到全家人都過了病氣,你才知足?!”宮氏只得委委屈屈地應了,待送了兒子去西廂房,發現那裡的床確實是整個水仙庵里最好的一張,除了髒了些便沒別的不足,便徹底沒了意見。
沈氏上稟公公,請求讓她帶著妯娌侄女們收拾房子,章寂允了,說:“阿放、阿敞幫著收拾前院,請幾位差役在那裡住下,我和你們就住了後院正房,西廂既是驥哥兒養病之所,便讓二房去住,三房住東廂,多出來的房間讓老大媳婦住。”說罷轉向沈氏,“打掃屋子的事讓老三媳婦帶著兩個姨娘做就行了,你好生照看幾個年紀小的孩子,一會兒大夫來了,便帶他去瞧驥哥兒。”
沈氏頓了頓,屈膝一禮應了。
章家人忙碌起來,章放到前院找張八斤,請他幫忙找大夫。張八斤倒是有心幫忙,畢竟他也怕自己過了病氣,可彭澤縣衙來的兩個差役卻不許他們離開,說是怕擴散疫情,氣得張八斤直罵娘,王老實火氣上來,一頓拳頭揍了他們個鼻青臉腫,帶著章家人給的銀子出去了,卻因為不認識路,轉了好半天,才請到一位老大夫。
那老大夫鬍子都白了,顫悠悠地進了院子,便先慌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聽說死過人,要鬧鬼的!”待進了屋子見了文驥,更是驚得魂飛魄散,東倒西顛地跑了出去:“了不得!了不得!這可是天花!會死人的!”
他這副樣子,眾官差與章家人看了是又氣又急,見他無論如何不肯回來,只得請王老實再去請一位大夫來瞧。這時候左四與陳大志來了,臉色十分難看。他們在彭澤縣衙碰了釘子,那位據說是宮氏姨父的縣令大人半點情面都不給,反而還威脅說,他們身為押送流犯的官差,居然身染惡疾還四處走動,若是過了病氣給縣中百姓,他定會使雷霆手段護住百姓平安。
左四隻是板著臉不說話,陳大志卻怒斥宮氏:“若不是你這婦人堅持要到此地請醫,我們怎會遭受這等屈辱?!你不是說那是你親戚,一定會護著你的麼?!早知如此,當日還不如原路折返,尋個鎮子請大夫來瞧了再說!”
宮氏一臉怔然:“這怎麼會呢……姨父明明知道我嫁到誰家……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天知道為什麼!”陳大志道,“如今縣衙的人攔在外頭,我們再沒法出去了,別說請大夫,說不定所有人都要被困在這裡等死!真真晦氣!”
“少安毋躁。”左四冷冷地道,“著急也沒用,他要困死的並不是我們,天花也不過是個藉口罷了,若真有心防範,為何會把船給打發了?”
陳大志等人一愣,張八斤小聲問:“左班頭可是有什麼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左四哼了一聲,“彭澤縣令任期將滿,聽說不日就要高升高郵知州了,那可是個肥缺啊!”
這話一出,明鸞還有些懵懂,章寂、章放與沈氏等人已經明白了,章放冷笑道:“原來如此,他不過是個七品縣令,卻一口氣升到從五品知州的位置,想是朝中有人呢?!”
如果是有後台的,就不會在縣令位置上待這麼多年了,他能靠的,也不過是宮家這門姻親,想必是向新君或馮家投誠了吧?
宮氏渾身都發起了抖:“我不信……就算姨父官迷心竅,姨媽也不會置我於不顧的!我又不是求他們放了我,不過是想給孩子治病罷了……”
無論宮氏怎麼說,彭澤縣衙的表現還是一再讓人失望。它派出的官差不但把守住水仙庵的出口,不許押解的差役或章家人出門請醫,而且連原本該供應給他們的米麵都沒送來,還是章放章敞使了銀子,請張八斤出面,好說歹說,才勸服一名貪心的衙役去買了些米麵瓜菜,但買回來的份量卻打了大大的折扣。
無論是官差還是章家人都為此氣憤不已,沈氏找上左四道:“無論我們一行人中是否有天花病人,請大夫看診,以及供應公幹路過的官差伙食,原是縣衙與驛站的責任。縣令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失職了。幾位官爺都是京里來的,難不成還怕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即便他升了高郵知州,那也不過是個知州罷了。”
左四看了她一眼,沒發話,陳大志先開口了:“班頭,沈大奶奶說的話有理。他要為難犯人和眷屬,那是他的事,可犯不著連咱們也一塊兒為難吧?說到底,我們兄弟也不過是替朝廷辦事罷了!”
左四沉聲道:“慌什麼?他是遲早要走的,再為難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他心知自己官卑職小,若是遇上一般的縣令,或許還能借著刑部的名頭耍耍威風,但彭澤縣令有通天的手段,怎會輕易受他一個差役轄制?到頭來成不了事不說,自己還要倒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