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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松頭又道:“好姑娘,你別惱姑奶奶,她這樣也是不得已。況且如今姑爺沒了,她要是再離開,姑娘在家裡還有誰能依靠?雖說老爺子還在,但他年紀也大了,說句難聽的,不知還能撐多少年,若是有個萬一,姑娘要靠著叔伯過活,又沒個正經伯娘嬸娘看顧,不是太可憐了麼?她就只有你一個骨肉,怎麼放心得下?好歹要看著你出嫁了,再想自己的事。”
明鸞心下一酸,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又與老松頭說了些話,便返回自己的房間,看到陳氏正坐在床邊給自己fèng孝服,見她進來便抬頭說:“過來給我量量身量,我怎麼覺得你好象比先前在德慶時又長高了些?可別照原先的尺寸做出衣裳來,卻不合身,那就不好了。”
明鸞沒說話,只是坐在她身邊,頭靠著她的肩膀挨著靜坐,陳氏不解:“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又撒起嬌來。”明鸞只是不應,緊緊摟住她的手臂不說話。
過得兩日,老松頭夫妻與趙叔趙嬸他們走了。明鸞特地給他們打包了行李,又請朱翰之派來幫襯的男僕幫著聯繫了可靠的車馬行,順便還給他們塞了點盤纏,一路送到村口,看著他們消失在大路盡頭,方才迴轉。
回去的路上,她看見村口那群孩子高高興興地鬧成一團,不知在爭搶些什麼東西,便多看了幾眼。只見一個個子瘦小卻露出幾分機靈的男童被其他孩子圍起來,大聲嚷嚷著:“不要急!不要急!每個人都能看,你們別擠我,要是擠壞了可怎麼辦?!”
孩子們聞言也不再朝前擠,其中一個便問:“那你給我們看呀!是不是真的那麼神奇?他們說你剛才變成鬼了!”
那男童得意地道:“胡說,我才沒變鬼呢!這是我哥哥的寶貝,他收起來不叫人看的,是我偷偷看見他用了,才學會的。你們看著吧,很厲害的!”說罷便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瓷瓶來。
明鸞看著有趣,便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地瞧熱鬧,看他拿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只見那男童倒出其中一個小瓷瓶的粉,黑黑褐褐的,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環視四周見沒有水,便吐了口水去和,不一會兒便弄出一團軟膠狀的東西來,然後扯巴扯馬,弄成個四不象的形狀,笑嘻嘻地往臉上一拍,又拍打幾下,原本還有些清秀的小臉頓時就成了修羅一般,嚇得周圍的孩子又是尖叫,又是興奮。他還得意地說:“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又從臉上抓下那塊軟膠,重新扯巴扯巴,弄成蜈蚣狀,重新往臉上貼,他臉上馬上出現了一塊極有性格的疤痕。周圍的孩子倒吸一口冷氣,隨即就一擁而上:“給我玩玩!”“我也要!”“你起開,我先來!”“憑什麼?我先拿到的!”吵成一團。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大喝傳來,把孩子們嚇了一跳,那男童更是嚇得臉都白了。接著明鸞就看見前天給自己引路的那個後生氣勢洶洶地衝下來揪起那男童:“臭小子,你居然膽敢偷拿我的東西?!”“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明鸞轉過身,無意再看人家兄弟相殘的畫面,臉色暗暗發白。她忽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第六十八章揭破
朱翰之聽完手下的報告,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吩咐底下人,都給我警醒些,在京城多年的布置就看這一遭了,可別露出馬腳來,功虧一簣。”
“公子放心,都不是新手了,哪會不知道事情輕重?”那手下笑道,“離家幾年,就看這一回了,便是死了也不能出任何差錯!”
朱翰之點頭:“好,那就傳信宮裡的耳目,動手吧。”
“是!”
手下退了出去,卻有人來報說:“公子,章家三姑娘求見。”
“她來了?”朱翰之猛地站起身,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定了定神,緩聲吩咐:“請她進來吧。”自己卻迅速走到多寶隔前,從一本厚厚的“書”里取了個瓶子出來。
不一會兒門開了,明鸞走了進來。朱翰之本來還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站在多寶隔邊擺弄上頭的花瓶,一轉眼望過去,差點沒把瓶子給摔了。
明鸞今天穿了一身新做的月白綾子襖,下頭繫著靛藍色百褶裙,裙上用顏色相近的蠟染布做了一圈裙襴,一頭黑壓壓的好發整整齊齊地綰成雙鬟,鬢邊還別了一朵深藍色的小絹花,其餘一應銀耳墜、銀手鐲俱全,雖然衣著素淡,顯然是個守孝的模樣,卻很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度,跟過去鄉下丫頭判若兩人,倒突顯出幾分遺傳自生母的清秀來。加上她身量高,隨著年歲漸長,身材也不再瘦削平板了,直直地站在那裡,玉立亭亭,朱翰之這方驚覺,原來曾經的野丫頭已經長成豆蔻少女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耳根發熱,又醒覺自己盯對方盯得有些久了,忙重新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將手中的花瓶放回原位,方才轉身轉回到桌邊,露出溫和親切又彬彬有禮的優雅笑容:“你來了?可是有事找我?”
明鸞此番前來,是到祖父與母親面前報備過的,用的是向朱翰之道謝的藉口,因此特地被母親逼著硬是穿上了這麼一套服飾,正有些不自在呢,聽見朱翰之一臉沒事人兒似的問這話,臉上還掛著那熟悉的傷疤,偏偏顏色比前幾個月見時還要演些許,心中越發篤定,差點兒就忍不住要開口質問了。只是她還沒忘記自己的真正來意,勉強忍住氣,板著臉說:“廣安王殿下架子越發大了,沒事都不能找你了呢,可是打擾了你的正事?”
朱翰之心下覺得有些不對,忙笑道:“怎麼會呢?我不過就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別的意思。”又問,“這幾日在後頭村子住著可好?姨祖父身體沒事吧?我正想著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呢,偏又騰不出時間來。”
明鸞盯了他一眼:“是麼?我祖父也說呢,我們一家子遷回京城,住了這麼久了,一直多得殿下照應,早有心要向你道謝的,可惜你貴人事忙,從來都抽不出空來見他一見。從前住一個莊子都沒時間,現在不住在一起了,自然更沒時間了。因此才特地讓我走這一趟,叫我向殿下道謝呢!”
朱翰之越發覺得不安:“三表妹,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你別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
“我哪裡陰陽怪氣了?你這是怪我禮數不周到?”明鸞斜眼睨他。
朱翰之不吭聲了,若論正經禮數,自然是不周到的,但他不想在這時候惹明鸞不高興,難得小丫頭打扮得這麼好看來找他,把人氣走了,他可就看不到了。於是他只是說:“我知道你如今心情不好,三表叔的事我也聽說了,實在遺憾得很,三表妹還請節哀。”
明鸞低頭抿了抿唇,覺得自己一味說話沖也不是辦法,還是要冷靜下來,把事情問明白才行,便又忍了忍,換了儘可能平靜的語氣對朱翰之說:“上回見面時,差點忘了向你道謝,若不是你出手弄了個假赦令將我祖父他們帶回來,大伯父那事兒一出,家裡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朱翰之忙道:“快別說了,我本來是一心想救你們出來的,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竟把你丟在那兒了,底下人做事也不經心,竟不等你一等,若不是還有個卞副使,你一個孤女,若有個三長兩短的,豈不是叫我……”頓了頓,“豈不是叫人心裡難受麼?”
明鸞撇嘴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二姐姐私下也埋怨過我。但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會派人來,整天聽著外頭的風聲不妙,總要想個法子自救才是。你派的人去之前,我已經把二伯父的調令弄到手了,若不是我父親自作主張去押軍糧,早就能把全家搬到廣州去了,到時候就算真的出事,廣州是大港,水陸交通都發達的,要跑也容易。你們多半嫌我多事,跑來跑去的,反而跟你們錯過了,但你細心想想,你又沒說你的人會來,我本是不知道的,又哪裡曉得後頭的事?”
朱翰之放柔了聲音:“我當日說過,一定會回去救你們,就絕不會食言。”
明鸞有些不以為然:“話雖如此,但要我乖乖待著等別人來救,那是萬萬不能的。誰知道你會不會回來?又來不來得及?”
朱翰之有些扭捏:“你不相信我吧?”
明鸞瞥了他一眼,很想順口回答一句相信,但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真能相信他嗎?
想到這裡,她索性心一橫,走近幾步,盯著他的臉問:“那天離得遠,你臉上又蒙了布,我也就沒仔細瞧,今日一看,你臉上的疤痕好象比先前在德慶時顏色又深了些,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一直在擦藥麼?怎麼不但不見好,反而傷勢加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