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頁
章放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燕王不是為了籠絡章敬才來的,章敬也沒有投靠燕王,章家更是立場堅定,作風正派——誰都沒有犯錯誤。鍾玉榮聽得眉頭直皺,一時又找不到破綻,頓時陷入苦思。
就在這時,宮氏進來了,見有客人在堂屋裡,也沒多想,就回了房間,鍾玉榮卻忽然眼中一亮。
他起身就想走過去,章放看得瞳孔一縮,立時罵道:“你這潑婦,捨得回來了麼?你又到城裡做什麼去了?!”
宮氏心情正鬱悶,聞言沒好氣地說:“二爺,你再罵我也不會改主意的,我絕不會讓你在戰場上送掉性命,江千戶一日不放你,我就纏他一日。”
鍾玉榮又要上前,章放飛快地搶先一步衝到房門口再罵:“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婦人?無論如何也說不聽。你別以為我真的拿你沒辦法。如今你也沒了娘家,宮家早就棄你於不顧了,即便我休了你,也沒人能替你撐腰,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休我?!”宮氏聽得柳眉倒豎,“你怎能休我?我為婆婆送過葬,又沒有娘家,我還給你生了女兒,你休了我,叫女兒怎麼辦?你休不得我!”
“誰說我休不得?”章放冷哼道,“母親去世不過一夜,我們家就被抄了,她的後事是庵里的人代辦的,你幾時為她送過葬?至於你娘家,那是你的事。我如今升了百戶,還擔心女兒會嫁不出去麼?早早休了你,興許還能讓女兒少受你的連累,尋個更好的人家呢!”
宮氏有些害怕了,只是嘴還硬:“二爺,你休要唬我。老爺才不會讓你幹這種事呢,休妻豈是好聽的?你也不怕叫人說閒話!”
“有你這樣的老婆,我早叫人說了無數次閒話,還不如將你休了,省得再受你連累。”章放回頭看看父親方向,“你不信,只管問父親。從前我們還想著,宮家或許有朝一日會心疼你這個唯一的嫡女,向朝廷求赦。如今都過去幾年了,看來是沒希望了。連你娘家都不管你了,我又要你何用?每日只是生氣!”
宮氏見章寂板著臉不說話,扭開頭不看她,信以為真,臉色都白了。
旁邊馮玉榮卻聽出幾分別的含義:“章百戶,你說的宮家……是馮家四奶奶的娘家麼?”
第十九章嚇唬
這話正中章放下懷,他忙道:“正是,我這婆娘本是宮家嫡女,馮家四奶奶本是庶女,不料我家出事後,岳父岳母居然棄了嫡女,為巴結馮家又將庶女記作嫡出。偏我這婆娘不肯死心,總以為她娘家人定會來救她,結果她娘家長輩害得我唯一的嫡子得病後誤了醫治,病重而死。我那時候就恨得想把她休了!若不是眼看著我們家被流放至嶺南偏遠之地,無人相救,我還要指望她生身父母有一日會念及骨肉之情,把我們家撈回去,又怎會忍到今日?”
宮氏在旁聽見,一臉的不可置信:“二爺,你當初不是這麼說的,你明明……”
“住口!”章放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質疑,“當初我是為了安撫你,才說的那些好話,你以為我心裡真那麼想麼?!若不是為了全家人能有朝一日獲得赦免,我又怎會一再容忍你?這幾年你除了成天抱怨,與妯娌妾室鬥氣,還做了什麼?家裡人人都在辛苦幹活,你卻只知道添亂。沒有你,家裡人還能過得好些呢!”
宮氏渾身都在發抖,馮玉榮暗暗打量了這對夫妻一眼,看出章放臉上的怨忿是真的,宮氏眼中的恐懼與委屈也是真的,他心裡有了個想法,便乾笑說:“章百戶,看來你好象有些家事要料理,我就不打攪了,告辭。”
章放忍住再騙他幾句的衝動,知道過猶不及,勉強道:“慢走,不送了。”努力讓自己的雙眼盯著妻子瞧,臉上的怒氣不減半分。
馮玉榮一走,他仿佛鬆了口氣般,臉色也緩和下來。這時,一直待在房間裡的玉翟流著淚走出來道:“父親,母親雖犯了錯,但她這四年來好歹也曾與我們全家共患難,她如今已經無處可去了,求您饒恕了她吧。”
章放看了看女兒,輕咳一聲,轉頭去望宮氏。宮氏顫抖著聲音道:“我不會走的,你休想休了我!你若是受不了我的脾氣,當年你章家落魄時怎的不休?若你休了,我這幾年也不會吃了這許多苦頭,我大可以帶著孩子回娘家去,我父母只是要避開章家,我是受了你們的連累,只要跟你們斷了關係,他們斷不會棄我而去!”
章放一聽這話,原本有些和緩的怒氣又起來了:“你父母若是真在乎親骨肉,當年就不會對你棄之不顧!文驥與玉翟都是章家人,若是跟著你去了宮家,只怕還要死得更快些呢!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對宮家人抱有妄想!”
宮氏哭道:“我就妄想了又怎的?你若真的休了我,我馬上就回京城找我父母去!他們一定會替我出氣,到時候別說你只是個小小百戶,就算是成了大將軍,也別想討得了好!”
玉翟急得直跺腳:“母親,您在說什麼呀?!”
章放則不怒反笑:“好,好,你有志氣,還有靠山,那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趕緊滾回京城去吧!”說罷扭頭就回了房間。今日他只是為了誤導那錦衣衛,同時威懾宮氏一把,方才說要休妻的,沒想到反而逼出了宮氏的真心話,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個老婆真真是要不得!
章放就這麼走了,宮氏只覺得又傷心又生氣,對女兒訴苦道:“我不過就是為了他著想,不讓他去安南打仗拼命,他犯得著與我翻臉麼?居然要休妻!連你外祖父家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挖出來了。我當年說要求一求你外祖母,免了咱們母子三人的流放,他還口口聲聲說不許我去,今日卻又說這種話!”
玉翟卻隱隱猜到些什麼:“母親,您就少說幾句吧。方才來的那人好象是錦衣衛的,也不知來做什麼。父親說那番話,也是在哄那人。若那人能把母親的消息捎回京城外祖父家去,興許二老還會想法子幫您呢?”
宮氏哽咽道:“他們不會幫我的。若是能幫,當年就出手了。我方才說的不過是氣話。好孩子,都是我這個母親不是,連累你了。若你父親真的休了我,你今後還怎麼嫁人啊?!”
玉翟臉微微一紅,但想起自己的將來,神色又黯淡下來。
章寂清咳一聲,母女倆這才想起老人家在堂屋門前站許久了,把方才的情形都看了個全,臉不由得齊齊一紅。
章寂嘆了口氣,道:“老二家的,論理,你做事也太過了些,你擔心的那些事,我們難道就沒想到麼?但老二還是決定要去安南,自然有他的考慮。不說別的,咱們家如今的處境,幾個孩子的前程就沒法安排,若老二能得個軍功,二丫頭要說親也方便些,你也能少受些苦了。他一番心意都是為了家人,你不但不能體諒,還總覺得他沒本事,上了戰場就必死無疑,他怎能不發火?”
宮氏不以為然地道:“他那些本事,不過是拿來糊弄人的罷了。德慶這地方也沒幾個有本事的,自然就顯得他出挑,可連人家皇帝親自封的大將軍都敵不過安南人,他又算得了什麼?”
章寂見她冥頑不靈,也懶得再勸,便道:“老二眼下正在氣頭上,他又說了要休妻,一時半會兒是不能迴轉的。家裡地方小,老二媳婦且往山上值夜的小屋去,就是崔家孩子從前住過的那間,過得幾日等老二氣消了,再回來不遲。”說罷也不理會宮氏的反應,逕自回屋了。
宮氏雖不想住到外頭去,但聽公公的口風,似乎又不打算讓丈夫休她了,心下不由得暗喜,也不再反駁,吩咐女兒幫忙收拾幾件衣服,自己則坐在院中等候。
這時,杜氏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宮氏一瞧便沒有好臉色:“你又來做什麼?!”杜氏勉強笑了笑:“我來瞧瞧我們姑奶奶。”說罷也不等宮氏罵人,直接就沖向小屋去了。宮氏滿腹怒氣沒處發泄,只得恨恨地啐了她的背影一口。
杜氏激動地衝進沈氏的小屋,便飛快地關上門,撲到沈氏床邊對她道:“出事了!大姑奶奶,昨兒有人到我們村里打聽我們家的事,接著便有個生臉孔的人找上門,藉故打聽章家的近況。大爺說,瞧那人的做派,似乎是公門中人,而且還操著京城口音!”
“你說什麼?”沈氏吃力地撐起自己的身體,連聲追問,“怎麼回事?你且將事情給我細細道來!”
原來先前裴老三追查章家之事時,也沒放過沈家這條線索。章家設法將沈家從東莞千戶所弄了過來,這事兒在德慶城也有不少人知道,更多人知道他們事後關係交惡,原因跟沈家人的態度有關係,但實際上沈家人為何會對救命恩人抱持這樣的態度,許多人都覺得奇怪。裴老三做事一向細緻,自然不會忽略了這點。他先是從布村村民處打聽沈家的行事為人,再喬裝為路人從沈家人處探聽章家之事。但沈儒平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出身,多少見過些世面,一聽裴老三的話頭,便猜到對方來歷有問題,哪裡還能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