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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陳氏進屋向她辭行,她便忍不住問道:“三弟妹,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告訴父親了麼?”
陳氏看了她一眼:“告訴了,父親有些生氣,只是你執意如此,我們也不好逼你,只得如了你的意了。”
沈氏臉色有些蒼白,勉強笑道:“父親能體恤我這個兒媳的想法,真是太好了,我要向他老人家磕頭謝恩,也是向老人賠罪。畢竟我身為兒媳,居然不能留在公公身邊侍奉,實在是不孝,將來見了大爺,我也是沒臉見他的。”
陳氏淡淡地道:“不妨事,父親說了,大嫂子身子不好,只管靜養就是。何況父親與二伯、相公他們已經被押送去了碼頭,大嫂這會子出去,也見不到他們了。”她目光在房中掃視,盯住了堆在角落裡的一盆髒衣服,便走了過去。
“是麼?”沈氏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只怕父親還是惱了我,請弟妹多替我賠不是吧。”她見陳氏盯著自己的髒衣服,心跳不由得加快幾拍:“三弟妹,你在做什麼?”
“我快要走了,趁還記得,趕緊把大嫂病時穿過的髒衣裳拿去燒了,省得沾染了病氣,過給別人。”她隨手拿過撐窗子的竹竿,攪了攪盆中的衣裳,發現少了兩件,一件是青色的布裙,另一件是深藍布面淡青色里的夾襖。這兩件衣裳上用的料子,與押差班頭身上的青衣顏色相似。既然少了這兩件,若是被沈家人拿走了,那謝姨娘所說的話就被證實了一半。沈家大奶奶杜氏做得一手好針線,不過是皂吏差役的外衣,她只需花上兩個時辰,就能將衣裳改好。
陳氏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轉向沈氏:“怎麼好象少了兩件?”
沈氏臉色微紅,那是她貼身的衣服,若不是不得已,也不至於拿出來給外頭的男人穿,只是這種事不能聲張:“昨兒我弟弟和弟妹來看我,我見弟妹身上連見象樣的衣裳都沒有,就給了她兩件。”
陳氏皺了皺眉:“大嫂子,那是你病中穿過的衣裳,正該燒了才是,怎麼能給別人穿?”
沈氏自知失言,忙道:“是我說錯了,我給了他們兩件新做的,怕你埋怨,才不敢直說。那兩件舊衣,原是弟妹替我淨身換衣的時候,順手拿出去燒了的。”
陳氏笑了笑:“怎麼就只燒了那兩件?這裡還有呢。”
沈氏乾笑著,迅速轉移了話題:“只要三弟妹不怪我將周掌柜送來的新衣裳給了我弟妹就好。對了,雖說如今我出去也見不到父親了,無法向他老人家賠罪,只是禮不可廢,一會兒三弟妹見了父親,請千萬替我多磕幾個頭,再請他老人家放心,即便將來大爺知道此事,我也會將實情告知,決不會讓大爺誤會的。”
這已經是沈氏第三次提起“大爺”章敬了,陳氏又不是傻子,哪裡聽不出她言下之意,心中更是傷感,連忙扭頭掩住淚意,語氣也變得有些硬:“大嫂子就放心吧,大伯不是糊塗人,還不至於為了點小事便生父親的氣。”
沈氏留意到陳氏語氣的變化,不由得詫異,連忙補救:“三弟妹,我沒有別的意思。”
陳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她走到沈氏床前:“大嫂子,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麼?家裡人都已經知道了!”
沈氏一驚,面上仍舊不露聲色:“知道什麼?三弟妹,我聽不懂?”
陳氏自嘲地笑笑:“還有什麼?自然是昨兒半夜裡令弟令弟媳做的好事!”
沈氏大驚失色:“三弟妹!”
陳氏有些傷心:“大嫂子,我從來都最是敬重你,你說的話,我也不曾質疑過半分,只是有些事……你不能太過分了,那是大逆不道的事,你怎麼能做呢?!”
沈氏慢慢冷靜下來:“你都知道些什麼?家裡人……全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氏淡淡地道,“大嫂子,我不明白,你究竟想幹什麼?!章家有哪裡對不住你?你要為章家招來這樣的禍患?!”
沈氏以為她只知道沈儒平夫妻換吳克明衣裳之事,問的也是這一點,便反過來勸陳氏:“三弟妹,章家並沒有對不住我,只是……我有我要做的事。新君倒行逆施,為了大明江山,我們如何能由得他胡作非為?!有許多事,你眼下不明白,總有明白的那一天。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大明,若有人擋住我們的去路,那也只有痛下殺手了!”
陳氏卻誤會她話里指的這個人不僅僅是吳克明,還有章寂,更是無法接受:“大嫂子,你錯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若你真的有什麼想法,大可以跟父親直說,可你卻一味隱瞞,還胡作非為,將來見了大伯,你要如何交待?!”
沈氏見說服不了陳氏,也不再勉強,便轉過頭去:“三弟妹,你慣了在內宅生活,不懂得外頭的大事,自然不能明白我的想法。你也不必再勸我了,與大明江山相比,犧牲一點小我,又有什麼要緊呢?”
陳氏眼圈一紅,深吸一口氣:“既然大嫂子執迷不悔,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她低頭抱了那木盆出去,丟給了謝姨娘:“拿去燒了吧,記得好生侍候大奶奶。”
謝姨娘收回看向沈氏的仇恨目光,不解地望著陳氏:“為什麼要留我下來?你們就不怕我逃跑嗎?!”
“若你能逃得出去,那也是你的造化。”陳氏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這是對你揭開秘事的獎賞,你要知道感恩才是。”
謝姨娘目送主母遠去,心下暗喜:她是一定要逃走的,但在逃走之前,總要向仇人討點利息……
章家人很快就在船上會合了。這回坐的船果然比上一回的寬敞,艙房都有三個,一個給差役們,一個給章家人,剩下那個是船家夫妻的。雖然章寂回絕了做粗活的船婆,但周合還是給他們準備了一個人,免得活兒一多,便要累著陳氏。
明鸞早已將整條船都逛遍了,見周合從岸上過來,連忙迎了過去:“周爺爺,你要隨我們一道走麼?”
周合笑著搖了搖頭:“當然不行,這也做得太顯眼了,叫人看了不象。你們離開彭澤縣,我也要與你們暫時分開了。前兒我收到吉安來信,家裡已經放出風聲,說要派商隊南下廣州進貨,就在這兩日起行,待我回去了,剛好接手商隊事宜,我們會在贛州府水西驛等你們,屆時一道上路。”
明鸞聽說他要離開自家一行這麼久,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不能一起走呢?如果怕被人發現,離得遠些,裝不認識就是了。”
周合笑道:“這裡倒罷了,在吉安,知道陳家與章家是姻親的人太多,萬一叫人拿住了把柄,不但對陳家沒好處,對你們章家也不好,倒不如面上冷淡些,只要內里實惠就好。”說到這裡,他也轉向陳氏勸道:“到了吉安,恐怕小姐和姑爺都不方便來探望,你心裡不要有怨言,這都是為了陳家著想。”陳氏含淚道:“我怎會有怨言?為我之故,累得陳氏一族奔波,若再延禍族人,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無法彌罪了!”
周合嘆道:“何必這麼想?都是骨肉至親,他們難道還能拋下你不管麼?”
這話一出,陳氏暗自垂淚不說,宮氏也悵然若失。
周合轉去與左四等人說話,又叮囑了船家半日,方才回到岸上,吩咐開船。於是章家一眾人等就此離了彭澤,沿水道先抵達湖口,轉入鄱陽湖,後經南康、南昌、臨江三府,來到了吉安府。
他們在吉安只逗留了一晚上,夜裡陳氏的母親悄悄兒帶著奶娘來了一趟,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只是礙於風聲緊,陳母不敢久留,只說了些要緊消息,說陳宏那邊打聽到,章啟已經平安抵達了遼東,與其兄章敬會合。章敬在遼東都司未受遷連,近日蒙古大軍有南下之意,他帶兵抵禦敵軍,還立了功勞,有人提起他家人犯下的大罪,幸得燕郡王出面相保,眼下平安無事。只是章敬的一對兒女至今尚未有消息,陳家已經去信北平的故交,請他們代為打聽。
除此之外,陳氏陪嫁的幾房家人與丫頭都由陳宏請託別人買下來了,同時買下的還有幾個服侍章家長輩的僕人,現今就安置在朋友家中,享福是不能了,至少有口安樂茶飯吃。還原來章家的四奶奶林氏,被其父母送去了山東親戚家裡,她帶走的一個章家婢女,名叫青柳的,卻被林家轉送回章家,由章氏族中一位老婦接了過去。章家的案子並未牽連族人,幾家姻親也都太平無事。
至於新君與新貴馮家,已經得到了眾藩王的承認,如今正是志得意滿之時。新君決定明年改元,年號就定為建文。
一聽到這話,別人尤可,明鸞首先被驚住了。穿過來幾個月,她頭一次知道自己所處的是什麼時代,原來……是短命的建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