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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聽不懂?”朱翰之不服氣地道,“我雖沒做過生意,從前也聽過父親手下管事的人來回話,知道些經商的門道。比如你方才說的話,有些字句我興許沒聽說過,但大概的意思是知道的。你是說,蠟染綢能賣出高價,讓瑤民多做些,賣給商家外銷,這是可行的,但諸如竹編一類的小玩意兒,只能十文、二十文地賣,運到外地去,只怕連運費都掙不回來,平白吃了虧,倒不如不做。是這個意思吧?”
明鸞有些意外:“原來你真聽明白了呀?”她方才可用了不少現代用辭呢。
朱翰之嘴角翹了翹:“只要你說的是人話,我就能聽明白,又不是真的傻子。”
明鸞看不得他這個得意樣,忽然想到:如果現編幾個生僻的詞語騙騙他,不知他是不是真能聽明白?或者把一些詞語的英文譯音念給他聽,讓他猜去,他要是猜不出來,她正好奚落一番。
她這念頭才在腦中轉了一轉,他便警惕地望過來:“你該不會打算編些你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字句來為難我吧?”
明鸞眨眨眼,瞪著他故意大聲道:“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是那樣的人嗎?!”然後就有些心虛地扭開了頭。
朱翰之眯了眯眼,冷笑兩聲:“既然你不是這樣的人,那就是我想錯了。”
明鸞換了個姿勢,輕咳兩聲,故意扯開話題:“方才說到的,那什麼竹製品,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象竹籃子呀、籠子呀、竹凳竹椅之類的東西,可以考慮做一些,在本地銷售,這些都是日用品。德慶地方氣候濕熱,夏天時間也長,竹床一類的應該也有市場。不過這些真的只能小打小鬧地做,不能大量製作。我倒是覺得,如果雕花技藝還過得去的話,那些竹製的首飾盒呀、小匣子呀什麼的,倒是可以考慮外銷,價錢也可以訂高一點,但不能太高了,畢竟這東西比不得那些紅木製的。筆筒、臂擱、筆架這類東西呢,多是讀書人用的,如果要生產,就要做得精細些,雕花不能多,但可以刻點詩畫上去,顯得文雅一些。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做些樣品出來,讓茂升元試試賣出去,看銷路怎麼樣,要是好,再大量生產也不遲。”
朱翰之點點頭,又道:“若是本地能做好的竹家具,賣到外頭去也是可以的。江南一帶,每到夏天暑熱季節,都愛用竹床竹椅,若是做得精美些,賣貴些又何妨?”
“你覺得能行得通嗎?”明鸞聽他這麼一說,倒來了興致,“本地的竹家具還沒到那個水平吧?我見這裡賣的都是粗製品為多。要想做精美的高級竹家具,得找好工匠才行呢。德慶本地怕是沒有這樣的人。”
朱翰之低頭笑笑:“你記著這主意就是。竹子哪裡沒有?你又不會在這裡住許多年。等燕王叔和兄長他們回了京城,你們家難道還會繼續流放麼?即便德慶的瑤民真因你幾個主意成功脫貧,你也未必能看到了。”
明鸞瞪他道:“就算我不能親眼看到,事情還是會發生的,能幫到別人,我心裡高興,不行嗎?”
朱翰之笑著睨她:“當然行了,誰說不行?三表妹,你是個好心的小姑娘。”
明鸞怔了怔,一時不習慣聽到他的誇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說,你也不算太壞……”
朱翰之扭開頭去默默地笑,明鸞明知道他在笑,卻不好意思發他脾氣,只能又換了個坐姿:“喂,馬都快停下來了,好好趕你的車吧!”
朱翰之甩了一記鞭子,含笑望她:“你確實是個好心的小姑娘,但嘴巴卻不懂說話。只有咱倆的時候,你這樣倒沒什麼,到了你長輩們跟前,可別再餵來餵去的了。還有,今兒晌午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沒聽見,日後可不能再說了,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明鸞聞言頓時拉長了臉:“你說我朋友壞話,還不許我生氣嗎?至於說話的事,你放心,真到了長輩們跟前,我頂多就是板著個臉,才不會讓他們聽見我在罵你呢!我又不是傻子……”
朱翰之暗暗鬱悶,正色道:“你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崔柏泉是你朋友,可他父親確實害了我父親,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也確實導致了我們幾家人的災難。你跟他相處幾年,覺得他不錯,願意與他交好,那是你的事。我又不認得他,只見過一面,你憑什麼就要我覺得他是個好的?父仇不共戴天,我站在他面前,能平心靜氣地聽他說話,就夠仁厚的了,你總不能強令我把他也當成朋友吧?”
他這麼一說,明鸞便不由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強求,訕訕地笑了笑:“對不起啊,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跟他當朋友,只不過……他好歹跟我認識這麼久了,又幫了我不少忙,兩家常來常往的,你忽然冒出來,就說他的壞話,我一時有些受不了……”為難了一下,心一橫,“頂多……只要你不傷害他,以後你愛用什麼態度對他,就用什麼態度對他好了。我不管就是。”
朱翰之的神色緩和了些:“他既然幫過你們家不少忙,當年年紀又尚幼,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會與他一般見識。只要他不跟我對著幹,我也不會為難他。只是……你們家總是我親人,若你們繼續與他交好,叫我情何以堪?以後還是少見面吧。”
明鸞不服氣地說:“這怎麼可以?好歹也做了三年鄰居啊!他對我們也挺好的。”
“即便曾經做了三年鄰居,如今他已經搬進城內,也就跟你們疏遠了。我不過是希望你……你們少去找他罷了。兩家本就住得遠,來往再少了,交情自然會漸漸淡下來。況且等你們回了京城,難不成還能繼續跟他來往?”
明鸞正要張口,忽然想到,就算太孫登上皇位,章家平反,崔家卻未必有這個福氣,甚至能夠繼續現在的生活,都是天大的幸運。到時候,她與崔柏泉興許一輩子都無法再見面了。
這個可能性讓她心情頓時壞了起來,可又沒法抱怨什麼。崔柏泉是個不錯的朋友,但還沒重要到讓她捨棄富足舒適的生活。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大概會在依依惜別一番後,頭也不回地隨家人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吧?
她悶悶地開口問朱翰之:“到了那一天……你們不會追究崔家人的罪名吧?我真不希望小泉哥為了父兄的案子把性命都丟了。”
朱翰之看她一眼:“崔萬山的案子早就判了,即便是先帝也沒有意見,誰會去翻案?吃飽了閒的。”
明鸞聽了他的話,稍稍振作了些:“那就好。小泉哥現在的生活已經安頓下來了,他娘的病也有了好轉,有個舅舅照應,以後會越過越好的。就算他只能在嶺南過一輩子,也未必不是福氣。”
朱翰之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甩著鞭子,馬車不停地向前走著,隨著黃土路面的高低起伏顛顛簸簸。明鸞聽著車輪發出的吱呀聲,忽然覺得場面有些冷清,詫異地看了朱翰之一眼,正想問他怎麼了,後者卻搶先開了口:“今兒忙了一天,你不累麼?進車裡歇一會兒吧。”
明鸞雖然意外,但也確實覺得有些累了,便順從地應了一聲,縮進車廂里,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朱翰之回頭看了她一眼,轉回頭去,有些生氣地抿了抿嘴,用力甩了一記鞭子。馬吃疼,嘶叫了一聲,頓時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朱翰之趕車的技術比明鸞不知高了幾倍,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回到了村里。明鸞養足了精神,鑽出車廂看到太陽掛在山邊,映得周圍的雲朵都像是鍍了金邊一般,連人都被染上了金黃色,心情挺好,便笑說:“你車趕得不錯呀?下回再進城,咱們乾脆借一輛車自個兒趕得了,也省得起個大早去搭人家的順風車。”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放慢了馬車的速度,慢慢地對她說:“方才一路回來,我就在想你說過的話。你有心助瑤民脫困,自然是好的,想的法子也不錯,但你是個小女孩兒,又是這樣的身份,不好出面做這些。索性,有什麼想法你都告訴柳同知去,讓他自個兒拿主意。這麼一來,你不過就是提個建議,好與不好,都是官府的事。橫豎這功勞你即便是攬在身上,也沒什麼好處,那柳同知頂多就是賞你些財物,難道還能把你這軍戶的身份給免了不成?”
明鸞猶豫了一下,道:“我會跟祖父商量的,若他老人家也這麼說,那我就照你說的做。”
朱翰之輕笑一聲,沒再勸下去。等回了家,明鸞把事情跟祖父說了,章寂居然也是這個意見,還道:“咱們如今是以等消息為佳,能不出頭,還是不要出頭的好。畢竟我們都不知道燕王會用什麼法子救我們離開,若是名頭太響亮了,或許會妨礙燕王殿下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