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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那太醫聽了建文帝所言,全身忽地一震,低下頭來,表面看上去似乎若無其事,實際上目光閃爍不停。然而建文帝並未留意,只是吩咐他:“繼續上藥。”太醫連忙起身繼續先前的動作。

    小太監悄悄打量著建文帝青腫不堪的面目,小心翼翼地說:“陛下,那馮家人當真如此膽大包天,對陛下也敢下如此毒手?!”

    建文帝臉色一沉:“他們連朕的性命都不放過,這點動作又算得了什麼?!”一說起這事兒他就咬牙切齒了:“當日朕一時氣急攻心,暈過去了,不過是小疾,誰知馮氏竟聯合娘家人將朕軟禁宮中,還矯詔殺了奎兒(大皇子朱文奎)!幸好你師父趙喜冒死來傳信,並且告訴朕他們計劃向我下毒,只等朕留下傳位詔書、告知玉璽所在,便要送朕歸西,好做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朕還被蒙在鼓裡呢!你師父冒險避開所有監視朕的人,護送朕出宮,偏又遇上了禁衛兵!又是他提醒朕馮家曾把持禁衛多年,禁衛諸將信不過,朕當時還不肯信他,是他挺身而出,為朕去試探那隊禁衛,結果卻……”他說得眼圈都紅了,“小張子,是朕害了你師父,可憐他一去無回,朕只聽見他的慘叫聲,看見地上有血,卻至今未能找到他的屍首。也不知那些殺千刀的逆賊將他遺體如何處置了……”  

    小張子眼中精光一閃,面上卻半點不露,反而抽抽搭搭地傷感起來:“陛下千萬別這麼說,奴婢的師父對陛下最是忠心了,常常教導奴婢,只要是為了陛下,哪怕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他雖然死得慘,屍骨都找不回來,但只要陛下安然無事,他在天之靈也會覺得欣慰的……”

    建文帝聽得順耳,忙道:“你放心,朕對於忠臣從來都不會虧待的!等底下人找到你師父的屍首,朕必會將他好生殮葬,並加以封賞,讓他死後也能風風光光。”

    小張子感動得五體投地,向建文帝叩首百拜:“謝陛下恩典!師父若泉下有知,定會感念陛下恩德!”

    建文帝滿意地點點頭,神色又轉陰鬱:“朕不會虧待忠臣,但對於亂臣賊子,則絕不會姑息!馮氏還與朕是結髮夫妻,為朕生兒育女,朕念著多年夫妻情分,即便她父親兄弟行事越發跋扈囂張,也記得要給她留個臉面,沒想到她反而要對朕下毒手!當日你師父趙喜慘死,朕雖是躲在隱蔽處,卻聽得清清楚楚,是她向禁衛軍下令,‘寧殺勿縱’!哼!她居然要對朕寧殺勿縱!這個毒婦,還有臉對朕說她冤枉!朕若不即刻將她處死,枉稱一國之君!”  

    小張子忙道:“陛下聖明!若皇后娘娘當真犯下這等謀逆大罪,自然是要受罰的。只不過二皇子殿下一直跪在宮前哭求,文武百官又再三求陛下慎重行事,若是……”

    “他們除了叫朕慎重,還會說什麼?!”建文帝沉下臉,“朕再三跟他們說了馮氏與朱文圭的罪狀,他們卻只會說沒有證據。要什麼證據?朕就是證據!朕失了忠心的內侍,好不容易逃出宮,才出宮門就被馮家人迷暈過去,若不是當年朕為了以防萬一,有過準備,在那迷藥效用過去之前醒來,還不知會被他們如何處置呢!朕逃離時看得清清楚楚,那處田莊朕從前行獵時曾經去過兩次,正是馮家的產業,朕甚至在莊內看見了馮兆中手下的兩個錦衣衛!他們還企圖掩蓋事實,將朕打暈,改送往別處。若不是朕身強體壯,及時醒轉,尋機出逃,興許就真的只能受他們擺布了!這麼明顯的證據,那幫大臣還要為馮家叫屈,分明是睜眼說瞎話!他們當我是什麼?有眼無珠的昏君麼?!”

    “陛下熄怒!”小張子與太醫再次齊齊跪下,建文帝擺了擺手:“罷了,你們下去吧。小張子給我傳令下去,庶人朱文圭已無資格在宮中行走,即刻出宮,若有違令者,休怪我不顧父子之情!”  

    “是。”

    “還有,那群大臣要跪,就由得他們跪去,別給他們請什麼太醫了,跪死一個算一個!你現在就親自帶軍士去馮家,無論男女老少,一律絞立決!憑他是誰,都不許阻攔,若有人敢救人,即刻斬殺!”

    小張子眼中一亮,跪倒領命:“奴婢謹遵御旨!”

    他與太醫齊齊退下了,殿內只剩下建文帝一人,他拿起一把手鏡對著望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鼻頭紅腫處,立刻痛得眼淚直流,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便憤怒地將手鏡往地上一摜,冷聲道:“豈有此理!等我查出是誰將我打成這副模樣,我定要殺他滿門!”

    明鸞對自己曾經打過什麼人一無所知,她只是每天喬裝打扮進江寧縣城去打聽消息,聽說皇帝賜死了馮皇后,又下令絕殺馮家滿門,心裡還暗慡了一陣。可惜,馮家不是坐以待斃之輩,才收到馮皇后已死的風聲,就立刻帶著全家人逃了,只留下一些小妾奴婢在家中等死,而這些人就成了建文帝暴怒之下的犧牲品,明明只是被發賣的命,卻全都丟了腦袋。緊接著,又傳來被廢為庶人的二皇子離宮後失蹤的消息。

    明鸞心想,這位二皇子朱文圭一定是被馮家人救走了,也不知他們接下來有什麼陰謀,會不會狗血地倒打一耙,說建文帝是被jian人蒙蔽了,將忠心的馮皇后和馮家人當成是壞蛋,於是帶著大軍反攻回去,要“清君側”?不過現在可不是太平年月,燕王和太孫正準備打過來呢,這一招他們能用嗎?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朱翰之來了。

    朱翰之只帶了幾個隨從,打扮得像個普通大戶人家公子來溫泉度假那般過來了,找藉口派人請了章寂與明鸞祖孫倆過去,便向前者請安,並告知了燕王與太孫的近況。

    燕王與太孫都安然無恙,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並且還成功地說降了徐州守將。據說,這位將軍的夫人跟馮家有些親戚關係,聽說她在京城裡也受了些牽連,雖然被家人護送著安全離開了,但也經受了一番驚嚇,更要緊的是,她親哥哥曾經為馮家做過不少事,因此在京城的清洗運動中被冠上一個違反聖旨的大罪名丟了性命,他妹子的家書送到徐州,那位將軍就義憤填膺了。他在前線為建文帝拋頭顱灑熱血,建文帝卻在後方砍了他大舅子的腦袋,抄了他的家,還差點將他老婆下了大獄,也未免太不講理了吧?加上燕王派去的人巧舌如簧,又許了他不少好處,他就順勢倒戈了。

    這位將軍乃是抵抗燕王大軍的中流砥柱,他倒戈了,沿路其他將領就丟了一半的勇氣,燕王大軍勢如破竹,再過兩日就能到達鳳陽了。那裡可是本朝龍興之地,拿下了那裡,建文的氣數就所剩無幾了。

    章寂聽了這些消息,內心欣喜不已:“好,總算等到這一日了!如今建文手下可用的武將不是受馮家牽連,自身難保,就是投入馮家那邊成了亂臣賊子,建文哪裡還有人可用?大敵當前,他還只顧著內鬥,可見他氣數已盡了!”  

    明鸞心裡也在高興,但她還沒忘記先前的疑惑:“廣安王殿下,前幾天我在莊上砸暈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呀?”

    朱翰之頓了一頓,笑道:“三表妹還是別知道的好,就怕你聽了他的名字,會嚇得半死呢。”

    明鸞白了他一眼:“你又耍我了,就看那人的窩囊樣,我才不會被他嚇死呢!”

    朱翰之笑而不語,章寂低頭喝茶,似乎已經有所察覺。明鸞鬱悶地看了看他倆:“究竟是誰?我瞧他的年紀……打扮……氣度……可是馮家的人?”見朱翰之搖頭,又想:“總不會是建文帝吧?”

    朱翰之也端起了茶碗,卻沒有搖頭。

    明鸞睜大了眼:“真是他?!”章寂輕咳一聲:“三丫頭,那人身份不一般,你心裡知道就好了,別與人說去,免得泄露了風聲,惹禍上身。”

    明鸞卻忍不住笑了:“我當然不會傻到跟人說我把皇帝打了,但心裡還真是慡快。我那天應該多打他幾下的。”  

    朱翰之嘆道:“你那天打得他面目全非,又踩了他……”頓了頓,“……那麼多腳,我手下懂醫術的人檢查過,說他回去了也要受盡苦楚,若是沒調養好,只怕這輩子都休想再有子嗣了。若不然,他正值壯年,又不信自己會被太孫與燕王奪去皇位,又怎會甘心立個三歲娃娃為儲君?你還嫌不足。”

    明鸞冷哼道:“如果不是他,我祖母又怎會死?我堂兄弟姐妹們也不會在流放路上病死了,還有我父親,也會至今安然無恙。那就是我們章家的大仇人,有機會報仇,我不砍他幾刀就算是好的了,砸他幾板凳算什麼?那幾腳也輕得很,我要是早知道他的身份,就一刀剁了他的小雞雞,叫他做太監去!”

    正在喝茶的章寂被嗆住了,在旁連連咳嗽,朱翰之眨了眨眼,乾笑兩聲,便湊過去噓寒問暖:“姨祖父沒事吧?沒事吧?您慢點兒喝,這茶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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