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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寂沉默片刻,方才嘆道:“便是後悔又如何?即便當年她是受人矇騙,也有糊塗失察之過,況且為一己之私便顛覆朝廷,謀朝篡位,甚至有弒君嫌疑,她一點都不無辜,會有今日,也不過是她罪有應得罷了。有些事,他們既然做了,就得承擔後果,蒼天有眼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如今時候既到,他們還能留得性命在,就是前世積德了!”
章敞問章放:“那人就這樣乾脆利落地把這些全都告訴你了?他倒是慡快。”
“能不慡快麼?”章放撣了撣袖口上的灰,“他一瞧我身上的穿戴,立時就軟了。我如今好歹也是個總旗,他一個新來的小兵,敢跟我斗?其實說白了,我們兩家本是仇人,他若不把事情說明白了,表明自個兒也是受了有心人矇騙,就得承受咱們的報復。他這不是慡快,反而是明智之舉呢!”
章寂嘆了口氣:“罷了,報復了一兩個人又能如何?都是叫人算計了,若是安慶在眼前,我還想罵她一頓,這幾個太傅當年的門生弟子,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就算殺了他,也換不回悼仁太子了,再說這些又有何益處?”他站起身,背著雙手慢慢地走回屋裡,似乎有些落寞。
章放見了心酸,想要跟上去安慰幾句,卻被章敞拉住了:“怎麼了?”章敞壓低了聲音:“上回我跟二哥你說的事兒……你到底替我辦了沒有?”
章放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三弟,我早跟你說過了,一家就一個正軍,我已經是了,你就只能做余丁,你再提這事兒有什麼意思?”
章敞有些不悅地道:“從前一家是只許有一個正軍,其餘都是余丁,可如今江達生搞那什麼新策,若是正軍娶了有兒子的寡婦,那兒子也能做正軍,那就是一家有兩個正軍了,別人都能,為什麼我就不行?我還在百戶所里有正經差使呢!”
章放有些頭痛地道:“你又沒娶有兒子的寡婦,壓根兒就與這事兒不相干。若是上回馬掌柜來時,你答應了那個差事,倒還罷了,你又不肯!”
章敞聽了,臉色更加陰沉:“我就不明白了,如今你已經是總旗了,怎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了?我聽說江達生是因為衛所里缺人,才想出這法子來的,可明明咱們百戶所里就有不少余丁,誰都能轉成正軍,怎麼就缺人了?非得讓老鰥夫娶寡婦,敗壞禮教!”
章放無奈地道:“你以為事情有這麼簡單呢?如今是太平年間,沒什麼仗打,各處衛所都人員不足,這不足還不是一般的不足,帳上瞧著缺十個人,實際上缺的可能是二十個、三十個!不過是吃空餉罷了。等上頭撥了新人下來,軍餉又能添上一筆。若將轄下的余丁提上了正軍,補足了空缺,誰還能吃空餉?因此咱們這些底下的衛所,想要從外頭來新人容易,從余丁提拔卻難。大傢伙心裡都是明白了,可又有誰會做犯眾怒的事呢?”
章敞黑著臉不說話,章放便勸他:“你就安心在百戶所里干吧,即便成不了正軍,每月得的錢糧也不差什麼,咱家又漸漸寬裕了,你何必鑽這個牛角尖?況且你自幼就體弱,升上正軍就得參加練兵,你哪裡熬得住?我常常不在家,家裡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幾個女人,有你在,家裡人也能安心不是?”
章敞沒有應聲,悶頭就走了,章放心中訥悶,正想追上去細問,卻聽得父親在屋裡叫自己,只得暫時放下弟弟進了屋。
章敞回到房間,見明鸞正坐在床邊與陳氏說話,臉上帶著笑,手裡比劃著名一件棗紅色的新棉襖,大概是陳氏給她做來過年的新衣,便板著臉說:“家裡還有這麼多活沒幹呢,你纏著你母親做什麼?整天想的不是穿衣就是打扮,誰家女兒像你這般虛榮?!”
明鸞無端端被他噴了一頓,只覺得莫名其妙,臉色也陰沉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母親給父親也做了一件新的,不過她腿腳不便,因此是我進城去扯的布料,您試一試看喜不喜歡好了,不喜歡我也沒辦法,誰叫母親如今走不了路呢?”
章敞聞言便有些訕訕地,偷偷看了妻子一眼,見她面無表情地從床邊拿過一件新衣遞給他,他接過一瞧,果然是新做的冬衣,上頭針腳細密,顯然是用了心的,樣式還是從前他喜歡的那種,不由得啞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氏瞥了他一眼,便轉向女兒:“去幹活吧,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明兒就給你改。”
明鸞沖陳氏燦爛一笑,起身朝章敞糙糙行了個禮,便出去了。她才不怕後者又沖陳氏發火呢,如今陳氏哪怕傷重在床,也依然給他做新衣裳,每日三餐都會過問他的飲食,分明就是一副賢妻做派,該有的禮數絲毫不缺,就是少了點親切,但那又怎樣呢?章敞根本挑不出錯來,要是他胡攪蠻纏,受指責的就是他了。他如今在外頭的名聲可“好”得緊呢!
她走到廚房邊,瞧著廚房外頭堆的柴有些不夠了,知道一定又是二伯娘宮氏偷懶,撇了撇嘴,瞧著天色還早,便拎過柴刀往腰間一插,往象牙山的方向走,才剛走到村口處,便遠遠瞧見盤月月躲在一棵大樹後張望,一瞧見她便露出喜歡,顛顛地跑了過來:“可等到你啦!”
明鸞不由疑惑:“你找我?怎麼不到我家去找?”
盤月月吐吐舌頭:“你二伯娘厲害,我不敢去。”
宮氏不喜歡瑤民,總說他們是一群無法無天的野蠻人,嚴厲禁止玉翟隨明鸞出門時與盤月月等人說話,明鸞懶得跟她吵,也就隨她去了,此時聽了也是一笑:“不去也沒啥,你要真有急事找我,就隨便托個人給我捎信,我也就出來了。說吧,這回又是什麼事?”
盤月月笑道:“我不是來求你幫忙的,是來謝你。上回你跟我說的那個主意,我回去跟他們說了,集市前,他們找了很多式樣,是這邊的漢人喜歡的,編了許多籃子、竹筐,還有罩籬、簸箕,結果賣掉了一大半呢!有好幾百錢,以前從來沒賣過這麼多錢!”
明鸞聽了便笑了:“有用就好,其實我也就是出個主意,明明你們竹編的手藝這麼好,可每次賣東西行情都是一般般。我想德慶集市上的人,想要買有瑤族特色的工藝品回去把玩的還是少數,一般人都是來買日用品的,你們想要賺到錢,還是得根據顧客的需要來調整產品種類才是正道。”
盤月月聽得半懂不懂,不過明鸞大概的意思她還是能明白的,便笑道:“我阿媽說了,你的主意很好,所以我們要多編一些籃子、筐子、罩籬、簸箕,下一次集市掙更多的錢!還有,你說我們的蠟染布很好,可是花樣可以再改改,我阿媽和阿姐她們都覺得有理,問你該用什麼花樣?”
明鸞想了想:“我看你們的蠟染布都是手工做的,做一條要費好多工夫,賣得太便宜就虧了,還不如走上層路線。這麼一來,大路貨的花樣肯定是不行的,不如選些質量好的上等細棉布,找一些吉利圖案,做出珍品來,專門向鎮上的大戶推銷好了,如果他們能夠接受,你們再考慮向城裡發展。這個不能急,我先問問我母親,能不能想到好的花樣,你們也可以向別人打聽。”
盤月月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那就拜託你了,我回去就跟我阿爺說!”
送走了盤月月,明鸞便上山搜羅了一大捆枯枝回來。此時已經是要入冬的時候了,田裡的晚稻也已收割完畢,瞧著田間一片衰敗景致,還好山上綠意依然,只是風冷得緊,隨著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她有些受不住了,連忙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門口,眾人幾乎都在院子裡,章放黑著臉,章敞面上隱隱帶著不安,宮氏時不時往屋裡瞅。明鸞覺得奇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章寂正在屋裡與人說話,那人衣衫襤褸,面白無須,瘦得皮包骨了,瞧著一臉憔悴。
明鸞心中有些奇怪,這人……好象在哪兒見過?
第三十章求救
明鸞往堂屋的方向走近幾步,卻被章敞拉住:“別過去,你祖父正跟客人說話呢!”
明鸞見他此時的神色並沒透出那種討人厭的專橫,便有些好奇地問:“這位客人是哪裡來的?我瞧著怎麼好象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她不過是隨口說出了這句話,不料章敞居然臉色大變,十分緊張地追問:“你見過他?你怎麼可能見過他?你又不曾進過……”忽然剎住,沒再說下去。
明鸞聽得起疑:“我也不知道在哪裡見過,只是覺得眼熟,到底是誰呀?”
章敞板起臉來:“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跑哪裡去了?弄得這一身的灰,趕緊梳洗去。梳洗完了就給你母親送飯去吧,時候已經不早了。”
明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奇地瞥了瞥屋裡的人,始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便暫時將事情放下,洗手洗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