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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哼就哼,你管得著嗎?”朱翰之斜著眼睛望過來,一臉的不屑。
明鸞冷笑一聲:“你哼別人我管不著,你哼我還不許我管嗎?!”
“你可以管,但我也可以不讓你管。”朱翰之嗤之以鼻,“別以為自個兒是侯門千金,就能對我指手畫腳的了!”
這話卻有些模仿她先前罵他的話的意思,明鸞不氣反笑:“你要學我,能不能把話學全了?要是你能厚著臉皮把剩下的話也說出來,我就服你!”她篤定他沒這厚臉皮,因為她當時說的是“章家不欠你什麼”,朱翰之的命是章家人救的,不欠誰也要欠章家,但凡他有點廉恥心,這話他就說不出口。
朱翰之扭過頭不吭聲,明鸞又重重冷笑一聲,轉頭去尋馬貴。但後者並不在店面里,真有些古怪,難道他就不顧生意了?
正困惑間,明鸞忽然聽到朱翰之在自己身後說話:“掌柜的在後院呢,有個人來找他。”她沒想到朱翰之居然會主動將馬貴的行蹤告訴自己,不由覺得自己方才的態度好象過分了一點,正想回頭道聲謝,卻看到他頭也不回,大搖大擺地坐著,只拿後腦勺對著自己,氣便再次湧上來了,咬咬牙,終究什麼話都沒說,扭頭就去了後院。
朱翰之沒有回頭,只是抿抿唇,低低地又哼了一聲,然後哼哼兩聲,小聲嘀咕:“我就哼了,怎麼的?”
明鸞到了後院,見有兩個夥計在搬貨物,正想問他們馬貴在何處,便聽說廂房裡傳來他的聲音,忙走了過去,恰好聽到他在說:“怎麼不早說?若是剛剛押新貨過來的人早些告訴我,我就提前兩天去九市找人了。今兒我才付了定金說要訂二百匹呢,十天就要這麼多貨,怎麼可能呢?”
明鸞本來見他正跟別人說話,打算先行迴避的,但一聽後面這幾句,便覺得跟自己今天攬下來的差事有關係,忙停下腳步細聽。
這時屋裡另一個人回應道:“送新貨過來的時候,那些西洋人還沒進廣州港呢,掌柜的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機遇。若是錯過了,就太可惜了!蠟染綢在江南那邊雖賣得好,終究要花不少運費,若是能在廣州高價賣出,利潤可比在江南賣要高得多。而且跟那些西洋人交好,又能從他們手裡多得些洋貨。你也知道,如今京城裡正時興這些個東西,連帶的其他地方的富貴人家也跟著學呢。你就想想法子吧,無論如何,先弄上幾百匹,哪怕只有一百匹也好啊!”
“你說得容易,統共才那幾十個人染,上回那一百匹還染了足足三個月呢,三五天功夫,哪裡能染出幾百匹來?”
明鸞聽到這裡,連忙敲了敲門:“馬大哥,我有好消息告訴你,說不定能解決這個難題呢!”
馬貴訝異地看著明鸞:“鸞姑娘幾時回來的?你說有好消息,是什麼好消息?”又指了指身邊的人,“這個是我叔叔店裡的夥計小羅。”小羅連忙給明鸞行禮問好。
明鸞看了他幾眼,便認出來了,當年她在茂升元總號里是見過他的,便笑說:“上回見羅大哥時,你還是店裡搬貨物的小夥計,沒想到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面了,真真能幹!”
小羅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笑笑,但眉眼間也有幾分得意:“這都是掌柜的抬舉,往後還請姑娘多多照應才是。”
明鸞笑笑,又問馬貴:“你們方才說的,可是想在短期內弄一大批蠟染綢料子?是賣給洋人嗎?”
馬貴點頭道:“十天前廣州來了一個西洋使節團,是什麼……什麼大利國的使節,原是聽說咱們大明換了新皇帝,特地過來拜見的。他們隨船還有好幾十個商人,帶了不少貨物,廣州做這門生意的商家都高興得快發瘋了。可惜那些洋貨除了朝廷和幾家皇商之外,等閒落不到尋常商家手中,茂升元自然也不例外。可偏巧,那使團有個僕人上岸時遇到點小麻煩,叫我叔叔遇上了,順手幫了他一把,沒想到那使團的管事親自過來道謝,說那僕人是他親侄兒,若不是遇上我叔叔,興許就出事了。他正好看見店裡剩了幾匹蠟染綢,便喜歡上了,想要大量收購,願意出高價買,一匹算十兩白銀,錢不夠,就拿貨物來抵。要知道,那些洋貨可都是緊俏品呢,機會難得,小羅就是為了這個才特地趕過來的。鸞姑娘,你也知道,盤家他們統共就只有幾十個人染這東西,要想在十天後把貨送到,哪裡來得及呢?可若眼睜睜看著這麼好的機會溜了,又叫人不甘心。”
明鸞心下算算,運到江南和京城也不過是賣七八兩一匹,還要花一大筆運費,另有人工、鋪子租金等成本,運到廣州,路程省了一大半,卻能賣到十兩一匹,這利潤簡直就翻了一番!哪怕這是筆一錘子買賣,也比慢慢細長水流的強。
這個使節團應該是義大利派來的吧?從歐洲到中國路途遙遠,皇帝都換了三年多,才過來拜見,也夠遲的了。這時候的義大利應該是處於文藝復興時期。明鸞雖不熟悉西方史,但大學時課外活動,也曾參加過班裡的戲劇表演,演的是俗套到家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她記得當時為了女主角朱麗葉和幾個重要女配角的服裝,班裡幾個女生花了不少心思去查資料,特地選了些帶有細碎暗紋、略顯華麗效果的料子配上深紅、深藍等純色料子做成衣裙,出來的效果挺好,連歷史系的學姐也說很有文藝復興時期的味道。而瑤民們染出來的蠟染布,似乎與這種風格並不衝突?
不管了,就算這種蠟染布不合義大利貴族太太小姐們的喜好,她們也可以用來做別的,就象是柳家的椅搭!反正現在使團的人正拿大筆銀子收購呢,她幹嗎要想那麼多?
於是她便把柳同知方才說的話一一告訴了馬貴,道:“想要在短時間裡湊夠一百匹以上的蠟染綢,僅靠四姓十八家的人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組織其他瑤民加班加點去做,興許還能多做一些。而且,這比不得運往江南和京城賣的料子,用不著在花色紋樣上過於講究——那些洋人哪裡知道什麼吉祥含義?尋常的花糙圖案或許更合適些。你手上如果有足夠的素綢,跟那些瑤民們說好了,就趕緊送去讓他們染。能做多少就多少,就算最後來不及了,有剩下的,大不了再賣給別的洋人就是。除了絲綢,蠟染布也可以試一試,這東西本地應該很多,早上我逛街時還瞧見不少攤子上擺著呢,花樣是老氣了些,可洋人未必在乎啊!”她轉頭去問小羅:“馬掌柜可問過那位使團管事,除了綢料,棉布的收不收?”
小羅忙說:“馬掌柜問過了,那管事說,若是花樣兒好看,一樣收,只是價錢要便宜許多,兩匹只賣一兩銀子。”
明鸞笑了:“這就夠了,若是平日散賣,一匹布頂多就是一兩錢銀子,運到外地去,興許還能貴些。現在一匹能賣五錢,已經很好了。”
馬貴興奮地道:“這麼說來,即便蠟染綢趕不及做,光是蠟染布,也能小賺一筆了?那真是太好了!這年把時間裡,城裡多了不少瑤民來賣布的,其中有不少花色都挺好看,只是顏色略沉些,便不大賣得動,運到外地去,也是賣給丫頭婆子,或是年紀大些的婦人做衣裳,要不就是做些椅搭褥子什麼的。正如鸞姑娘說的,洋人哪裡講究這些?咱們把城裡能收到的蠟染布都收了來,細細挑選一番,將好的全都送過去,也能掙不少呢!”
小羅忙道:“既如此,那就趕緊的吧。十天內要送到,如今就只剩下六七天了。”
明鸞連忙拍胸脯:“盤家那邊我去催,馬大哥去柳大人那裡問問?若有官府的人出面招呼,興許那些瑤民動作也能快些。”
馬貴應了,又囑咐小羅:“讓店裡的夥計帶你去市集上瞧瞧,把能看得上眼的蠟染料子全都收回來,仔細裝好箱,先讓夥計送回廣州去。若是西洋人們喜歡,就趕緊報回來,我好多收一些。”
小羅應聲急急叫過一個夥計便出去了,馬貴則要回屋去換衣服,好見柳同知,無意中一回頭,愣了愣,便指著後院通向前店的通道口說:“沈家的小哥今兒悶悶地回來了,問他怎麼回事,他又不說。我想定是你為了去柳家,把他扔下了。雖然不好帶著他去見柳大人,但他是個傻子,把他一個人扔街上,萬一走丟了可怎麼好?鸞姑娘,你以後可不能這樣,萬一叫家裡知道,定不能討好。”
明鸞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卻是朱翰之站在那裡,一臉生氣的模樣,見她看過來,便重哼一聲,板著臉扭過頭去,表現得十足象個生氣的孩子。對此明鸞只能幹笑著對馬貴說:“我知道了,今兒是我不對,一時心急,就沒顧得上他。不過他認得來這裡的路,吃飯前過來時,還是他在前頭帶的路呢,倒也不怕他會走丟。馬大哥的話我會記得的,下次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