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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鸞奉了母親之命前來“看望”沈氏,卻沒打算進屋去幫忙,只是倚在門邊冷眼瞧著。
這屋子是新近糙糙建好的,只要不是大風大雨,住在裡面也沒什麼大問題,就是牆體薄些,冬天裡十分陰冷,地方狹小些,除了放一張只夠單人睡的木板床,外加一個箱籠、一張兩尺見方的舊桌和一個木板糙糙釘成的架子外,也就放不下別的東西了。杜氏等人想要拿張板凳進屋坐,還擠不下四個人。而且這屋子只開了一扇一尺見方的小窗戶,關著門時,屋裡空氣便顯得悶,可開了門,通風是沒問題了,卻又容易著涼。加上這屋子旁邊就是水池子和菜田,水氣很重,夏天易滋生蚊蟲,若是給菜田澆了肥,那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杜氏好歹在東莞住過兩年多,也不是當初不諳農事的宅門貴婦了,只瞧了屋外兩眼,便發現了這屋子的弊端,忍不住道:“我們大姑奶奶身子本來就不好,住在這裡,水氣太重,只怕不利於調養。”
宮氏冷笑道:“除了這兒,她還想住到哪裡去?!是想住我們二爺的屋啊,還是想住三爺的屋?!難不成還想跟女孩兒們擠一處?也不怕給孩子們過了病氣。興許她是想住堂屋裡?那真是對不住了!堂屋裡除了父親就是虎哥兒,也不是不能再多住一個人,可就算大嫂子好意思,我們章家還要臉呢!大哥不在家,萬沒有兒媳婦跟公公住一屋的道理!”
杜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卻不敢反駁,只能訕訕地賠笑:“章二嫂子說笑了,我本不知道府上的情形,不過是擔心大姑奶奶的身子,才多嘴說一句罷了。想來府上眾位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若是能安置,也不會讓大姑奶奶住到這兒來,是我多事了。”
宮氏瞥了她一眼,卻不肯輕易放過:“我知道你們是嫌這屋子不好,那就搬出去好了?誰稀罕接她回來啊?!家裡屋子本來就不夠住,好不容易多建了一屋,還以為能稍稍自在些,結果出了這麼一遭事,真真晦氣!”
沈氏微微睜開了眼,看了看宮氏,眼神幽幽的,帶著幾分寒氣。
宮氏被她這一看,不由得退後一步,但馬上底氣又上來了:“大嫂子,你別嫌我說話直率。咱們接你回來,也是冒了大風險的。畢竟你離家在外頭住了三年了,原來也是個年輕漂亮的,若有個萬一,咱們將來見了大伯也不好交待呢!要是你一直沒回來,那是好是壞都不與咱們家相干,可老爺子偏偏把您給接回來了,以後要是大伯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可不得怪到咱們頭上了麼?你日後見了大伯,可得把話說清楚了,這三年裡你並不與家裡人在一塊兒,有什麼行差踏錯,瓜田李下的,那也是你自個兒的事!”
沈氏臉色猛地染了一片嫣紅,咳了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杜氏與沈昭容手忙腳亂地撲上去,一個安撫,一個餵水,只見沈氏急促地喘了一會兒氣,看著略有些好轉,又盯上宮氏,顫悠悠地抬起手來,指了指後者,張張嘴,卻半天沒能擠出一個字來,只能大口大口喘氣。
杜氏見狀急道:“我的大姑奶奶啊,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脫險到了親人身邊,卻要受這樣的氣!早知道……”
“早知道你們就不回來麼?”宮氏冷笑一聲,“那就真是老天保佑了!上天憐我們章家不易,也不忍見章家門風受辱!大嫂子,我勸你放明白些,別以為如今還是從前呢,就算到了大伯面前,這話我也敢說出口!你們沈家的女兒,為了富貴連將親閨女嫁給可以當爹的男人做妾這種醜事也做得出來,你這麼護著娘家,焉知你不會為了娘家人的富貴,便將大伯的體面都拋在了腦後呢?橫豎在你眼裡,婆家的體面榮辱都是虛的,只你沈家人的性命富貴才最要緊!”
沈氏聽了,兩眼一番,便往後倒去,幾乎躺在杜氏身上了。後者焦急地連聲叫喚,都不能叫醒她。這時堂屋那邊聽見動靜,章放大聲問:“出什麼事了?”杜氏抹了淚就要答話,宮氏卻搶先一步擦著明鸞身邊沖了出去,高聲道:“大嫂子嫌咱們家屋子太小,被褥太薄,茶也不夠香,說我們刻薄她。我跟大嫂子說,這就夠好的了,當初我們剛到這兒的時候,連這些都沒有呢!有什麼可嫌棄的?當她還是從前的侯府少夫人啊?結果大嫂子就閉了眼,瞧著象是暈過去了,只不知是真暈假暈,杜大嫂正朝我發火呢!”
杜氏急道:“章二嫂子,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們姑奶奶冤枉你了?!”
宮氏瞥她一眼,輕蔑地笑笑。
堂屋那邊,章放聽了這話,雖然清楚妻子的個性,這話可能有些不盡不實,但他對沈家厭惡更深,便也冷笑著對屋裡的沈儒平道:“咱們家日子過得也不容易,接你們過來,不過是念在侄兒侄女面上,你們要是以為過來了,就能享福,將我們章家當下人般使喚,那就打錯主意了!”
沈儒平心中暗怨姐姐與妻子不懂說話,一臉惶恐地道:“不敢,不敢。這都是婦道人家不懂事,您別與她們一般見識……”邊說還邊走到門邊,沖後頭大喊:“你個無知婦人,大姐病糊塗了,你怎麼也跟著犯糊塗?還不快給我住嘴?!”
杜氏聽得滿腹委屈,眼圈都紅了,氣憤地瞪著宮氏,不敢說話,宮氏卻得意地撫了撫鬢邊,斜了床上不省人事的沈氏一眼:“真暈了麼?那倒省事了,就讓她繼續暈下去吧!”招呼玉翟一聲:“咱們走。”便轉身離開了。玉翟瞥了瞥沈氏與杜氏母女,啐了她們一口,迅速跟上。
明鸞飛快地避到菜田邊上,拎起水瓢作澆水狀,心中卻在暗慡。她知道自己不該贊同宮氏的做法,畢竟後者說的一些話已經很難聽了,但看到沈氏和杜氏吃鱉,她還是忍不住高興。
其實她也沒做什麼,也就是拿那間小屋的用途在宮氏面前多提了提。本來嘛,妻妾就不可能真正和平相處,更何況宮氏還是這種沒事也要找事的個性?她與周姨娘陪著章放同住一屋,無論章放跟哪一個親熱,都沒法避開另一個,甚至另一個還要被趕出屋子去。偏偏章放又嫌棄妻子,跟周姨娘在一起的時候就多了些,每次宮氏都要在院子裡罵娘,罵得周姨娘很難聽,若是章放一頓老拳鎮壓下來,她就不再當他的面罵,卻會在他離家時指著周姨娘罵;可若是章放偶爾跟她親熱一回,她第二天就會得意洋洋地指使周姨娘幹這干那的,想方設法奚落對方,搞得章放跟妻妾親熱一次,全家老老少少都知道了。
這種生活,換了是個沒脾氣的人,都要受不了,更何況是宮氏?本來她以為有了間小屋,周姨娘可以搬過去,自己夫妻也能多點獨處的時間,沒想到落了空。明鸞不過小小地挑撥幾句,她就恨上沈氏了,加上死了兒子的仇,還不使勁兒給沈氏尋罪名麼?那什麼眼裡只有娘家沒婆家的過錯都已經老掉牙了,再說也引不起別人注意,她就盯住沈氏離開婆家人三年這一點,拿後者的貞潔說事兒,哪怕是沈家給沈氏做證呢,她都敢駁回去。她還覺得,若是章敬知道妻子貞潔存疑,就會嫌棄沈氏了,文龍元鳳也不敢為生母出頭,那時候才好給自己兒子報仇呢。
為了達成目的,她甚至找上周姨娘,要對方與自己合作,因為她知道周姨娘在章放面前說話更有用,就算她把沈氏折騰死了,只要周姨娘幫自己說話,就不怕章寂章放會惱自己。而周姨娘呢,雖說脾氣好一點,但畢竟當年也死了個女兒,心裡不是沒有怨恨的,就當什麼都沒聽見了。
章敬會有什麼反應還未可知,沈氏就先被宮氏的指控氣倒了。待她在小屋裡幽幽醒轉,想起三年困苦,為了大局忍辱負重,婆家人卻對自己棄若敝屣,還污衊她的清白,便不由得悲從中來。悲傷之餘,更多的是恐懼。她雖然對自己的丈夫有信心,但萬一章家上下眾口一詞,執意要往她頭上潑髒水,那她該如何是好?
杜氏小聲勸她:“大姑奶奶,別把那潑婦的話放在心上,大姐夫不會信她的。只怕連親家老爺都不會信她,不然也就不會把你接回來了!”
沈氏喘著氣,無神地看了她一眼,辛苦地擠出一句話:“他們……不是……為……我……”是為了太孫!
杜氏咬咬唇:“那就把這事兒跟太孫說說,難不成那潑婦還敢在太孫面前說這等污言穢語?!大姑奶奶,你可千萬不能倒下,無論如何一定要撐到回京的時候,等到太孫將來恢復了身份,你還怕那潑婦敢對你無禮麼?到時候你想怎麼整治她,就怎麼整治她!”
沈氏喘著氣,稍稍打起了一點精神:“大夫……”
杜氏忙道:“放心,一會兒我就叫章家人給你請大夫去!他們家既然能把咱們接過來,本事不小,請大夫吃藥又算得了什麼?還得給你多進補呢!那潑婦如此無禮,待你養好了身子,我再幫你跟她斗去!”待說完了,她抬起頭,看向一直站在邊上沉默的周姨娘,客氣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請問廚房裡可有熱粥?我們大姑奶奶一路累著了,想進點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