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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孫卻道:“王叔是我長輩,也是我恩人,我怎能在王叔面前擺架子?您再這樣說,我可就無地自容了!”又嘆息:“我真是無用,事事都要王叔為我操心。”
燕王不答反道:“陛下,時間不早了,趁著還有些時間,你進些茶水點心,歇口氣兒,一會兒自有人來侍候你換衣裳。朝會是在巳正三刻(上午十點四十五分),請你提早一刻鐘出發。殿外會有人備下車輦。”
太孫忙應了,燕王又囑咐了幾句話,便離開了。太孫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嘆了口氣。胡四海上前小聲道:“陛下為何嘆氣?早先奴婢還擔心大軍不能順利拿下京城,接著又擔心燕王會有異心,如今瞧燕王殿下言行,處處為陛下著想,陛下還有什麼可感嘆的呢?”
太孫盯了他一眼:“這話你連想都不該想,王叔怎會有異心?可別讓他知道了,不然,王叔生起氣來,我也保不住你!”
胡四海慌忙跪下請罪,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太孫消氣,忽然想到一件事:“陛下,先時聽底下人說,章家人已經被廣安王安然接入京郊了,想必此時即便不在城中,也離得不遠。章將軍是隨大軍入城的,他長年在外征戰,京中的房舍也早在當年抄家時被抄沒了,若是要接家人回去團圓,只怕連座象樣的宅子都沒有,要不要……賜章將軍一所宅子?”
太孫合掌道:“叫你提醒了我!快快去請宮中總管來見我,大姨父的宅子固然是要賜下去的,但別的也不能少了,還有其他將軍們,也當論功行賞!”
且不說太孫如何見大臣們,又如何對燕王一系的將帥論功行賞,章家人進城後,欣賞了一番太孫與燕王進城時的英姿,便尋了處客棧住下。
若在平時,京城人員控制得極嚴,他們這樣身份來歷不明、沒有官方戶籍路引的人是斷不可能輕易入城的,借著當初卞副使幫忙辦的身份文書,也僅僅能在京城周邊地區找個莊子落腳罷了。但此時正值新舊朝交替,城中剛經歷了建文帝的一番清洗,無數人家被抄沒入罪,無數人家逃走,又有無數人家派了親信家人入城打探消息,加上燕王大軍入城,城防士兵人心惶惶,不知該何去何從,竟叫章家人鑽了個空子。但這種情況並不長久,燕王已經派人去收編京中各處軍隊了,城衛軍自然也不例外,第二日清早,街上便開始有沒受傷的士兵四處巡邏,到得午後,更有士兵開始挨家挨戶盤查,以防有建文餘黨漏網了。
在這種情況下,章家人處境有些尷尬,明鸞不知道朱翰之在什麼地方,見街上有士兵出現,便勸章寂:“不如先回江寧莊子上去,留一個人在京中慢慢打聽大伯父的消息,讓大伯父派人來接我們?”
章寂沉吟著,還未答應,那邊廂章敬已經派人過來了。
章家人身邊原本就有朱翰之留下護衛的人手,是他們傳信上去,章敬才得了消息趕來的。
父子相見,自然有一番別情傾訴,只是在場的人里,除了章寂是老父,剩下的不是弟媳就是侄女,加上又是在客棧里,章敬也不好太過失態,便道:“咱們家從前的宅子已經被朱允炆賞賜給別家了,又經過改建,如今早已變了模樣。陛下便另賜了兒子一座宅子,離從前的舊宅並不遠,父親不如先隨兒子過去安頓下來?”
章寂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只是文龍與大姐兒現下在何處?幾時才進京呢?”
“自打燕王率軍南下,兩個孩子就跟他們姨娘一道被燕王妃接到北平去了,如今還在那裡呢。但燕王殿下已經捎了信回去,想必他們不日就會隨王妃一道進京了。”章敬抬頭望望周圍,猶豫了一下,才道:“父親的行李和隨行之人都在何處呢?不如讓人接了他們過來。”
章寂瞥了他一眼:“周姨娘陪著沈氏在江寧莊子上待著呢。大件的行李也在那裡,別的也沒什麼了。你要接人可以,我讓人給你帶路,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沈氏不肖,她娘家人也是我章家死仇,如今你二弟遠在西南,二弟妹叫沈家人害了,三弟丟了性命,你若還像從前那般將沈氏當成是眼珠子似的寶貝,我還是不踏進你那新宅子的好,省得日後生氣!”
章敬臉色白了一白:“父親何出此言?兒子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沈氏犯下大錯,兒子不休了她,不過是看在一雙兒女面上罷了。”
“若你真這麼想,倒也罷了。”章寂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長子,“只盼你能言行如一才好。”
第二章爭取
章敬派出的家人在三日後將沈氏接回了京城。
沈氏到章家新宅時,留意到馬車並未走正門,反而是繞到府側的小門進去的,她心裡有些不滿,想到公公妯娌與別房的侄女們先一步進的府,這多半是他們給她添的堵,便微微笑著問前來迎接她的管事娘子:“怎麼我回來了,車夫不從正門進,反而走小門呢?”
那管事娘子卻輕描淡寫地答道:“回大太太的話,前院正擺靈堂呢,正門有前來祭奠的客人進出,若是衝撞了大太太就不好了。”
沈氏臉色變了變:“靈堂?”
“是,先時因在路上不方便,三老爺與二太太的喪事都不曾辦,老太爺與大老爺都說,如今既已安頓下來了,還是把禮數做全的好。雖然並未張揚,但有不少與大老爺交好的故交以及三老爺從前的舊友聽說了消息,都趕來祭拜,前院正熱鬧著呢。”
沈氏聞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留意到管事娘子稱呼自己為大太太,忽地眼中一亮:“你叫我大太太,這是改了稱呼了?”
“是,老太爺說,這府第是聖上賜給大老爺的,他便安心做老太爺了,讓家裡下人都改了稱呼。”
沈氏心中暗喜,從前在南鄉侯府,她雖是嫡長媳,又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到底不是主母,只是代婆婆執掌管家大權罷了,但如今婆婆早逝,聖上賜了新宅子,她就是這宅子的女主人了,公公不過是老太爺罷了,別房的妯娌也只是寄居於此,等老人過世之後,就可以分家,還有誰能越過她去?她在嶺南受了這麼多年的苦,總算有了苦盡甘來的一日。
這麼想著,她心情好轉,便儀態萬千地扶著管事娘子的手下了車,慢慢往內院走,瞥見身後周姨娘也下了車,卻有人捧了喪服來,周姨娘只聽來人說了兩句話,便利落地披了喪服隨那人離開了。沈氏腳下頓了頓,知道周姨娘這是要給宮氏戴孝,心下卻想到:今日章家擺靈堂,既有外客來拜,自然少不了女眷,她離了京城好些年,怎麼也該將從前的故友重新結交起來,今天就是個難得的機會。
她轉頭對那管事娘子道:“前頭靈堂上的事務都由誰照管著?今日是府里的大事,又有客上門,我身為主母,自然不能躲懶。你將管事的人喚來,我要問話,再叫人備一套合適的衣裳首飾,等我穿戴了到前頭待客。”
那管事娘子卻恭敬地回說:“大太太不必擔心,三太太正在前頭照管呢。老太爺交待了,家務都交由三太太管著,大太太您舟車勞頓,還是回後院歇息吧。大老爺上朝去了,晚上回來,看見大太太一臉精神,心情也好些。”
沈氏眉頭一皺,想要訓斥這管事娘子幾句,但又覺得對方後一句話說得有理。眼下她還是先耐心些,等見了丈夫再說其他不遲。於是她就忍著氣隨那管事娘子回後院去了。
管事娘子領她去的是正院,院門口早有一名大丫環帶著四名小丫環與四個婆子相迎,只見那大丫環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口稱“太太”,管事娘子把沈氏交給她,對沈氏說:“這是正院使喚的大丫頭翠園,大太太有事只管吩咐她就是。”又囑咐翠園幾句話,便離開了。
沈氏覺得她有怠慢自己之嫌,心中不快,又見翠園年約十七八歲,膚色白晳,柳眉櫻口,雖說不上十分美貌,但白白淨淨的頗有幾分動人心處,加上身量苗條,穿戴打扮穩重中帶著幾分嫵媚,心中更是添了不喜,便問:“你叫翠園?可是大老爺身邊侍候的?”
翠園向她行了一禮,不慌不忙地道:“回大太太話,奴婢是皇上賜給大老爺的。皇上一共賜了二十名奴婢、十房家人下來,奴婢因學過些規矩,見過些世面,才被三太太安排到正院裡侍候罷了。”
沈氏聽說是新皇賜的,臉色倒放緩了些,便一邊扶著翠園的手進院,一邊打量著院中景致,見果然是正房正院的規格,心中暗喜,嘴上卻還要拿喬:“怎麼安排我住到正院來?這原是老太爺住的才是。”
翠園眼皮子都沒抬:“大老爺原本也說讓老太爺住進來的,只是老太爺說,他年紀大了,想享幾年清福,正院就給大兒子住吧,他住東園去。東園是這府里東邊的一處園子,景致極好,園中有個極大的三進院子,地方寬敞,又通風,原就是給長輩們休養時住的地方。大老爺便吩咐家人將東園的房舍收拾好,親自送了老太爺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