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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鸞一路往庵堂走,一路聽著那笛聲,忽然間想起了那曲子的名字——《鳳求凰》。她在現代時曾聽過古琴版的,雖然有些細節不大相同,但大致的曲調都還在。相傳這隻曲子是古人用來求愛的,可是朱翰之……他真的是在向她求愛嗎?
她心中亂成一團,但始終沒有回頭,腳步也半點都沒放慢。
就算他是真心又如何?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全部,在這個時代,以她的處境,愛情只是一種奢侈。他是註定了要離開的,如果將來能有重逢的機會,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現在?她還是想想一旦太孫真的不幸去世,自家該何去何從吧!
一夜無事,明鸞次日清早起來,只覺得神清氣慡。昨天晚上她很早就睡下了,居然沒做夢,也沒有失眠,真是神奇。想起今天還要趕回九市去,她連忙梳洗整理好自己,匆匆吃了房東大嬸送來的早點,便隨她一同去找朱翰之。
朱翰之的態度跟先前相比沒什麼變化,臉上帶著微笑,說話的語氣帶著親近,但明鸞總感覺,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同了。她心裡有些難過,但想想這未必不是件好事,也就釋然了。
朱翰之要帶著一名隨從回九市,後者已經租好了船,也備好了簡單的行李。明鸞留意到他們給房東大嬸結了房錢,忍不住問:“是不打算住下去了嗎?”
朱翰之微微一笑:“若需要回來,再租也是一樣的。”
這跟沒回答有什麼兩樣?明鸞抿抿唇,又問:“我記得你身邊不止一個人?”
“總要有人去打聽李家那件事,昨兒下午他就走了。”
原來如此。明鸞沒再問什麼,便跟著他們一道去了江邊碼頭上船。船夫撐杆的技術很好,江里水位也高,雖是逆流而上,但也沒用幾個時辰,就到了九市江邊的小渡頭。明鸞看看天色,覺得加快腳步,應該還能趕上家裡的午飯。
她回頭問:“你們打算怎麼走?是回山上去,我回家捎信呢,還是直接到我家?”
朱翰之道:“還是先回山上吧。山上的屋子清靜些,也沒什麼閒雜人等。”
明鸞點頭應了,先送他上山。她特地選了一條僻靜的小道,並沒遇上什麼人,眼看著馬上就到山腳下了,明鸞想著朱翰之主僕自己就認得路,大可以讓他們自行上山,自己回家報信,把祖父、伯父與父親請到山上去開碰頭會,正想回頭跟朱翰之說,就忽然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陣陣女子的哭聲。
她心下先是一驚,迅速給朱翰之使了個眼色,後者身邊的隨從已經很機靈地拉著他快速避到路邊的樹叢後了。明鸞見他們躲藏好了,便循著哭聲往前走,發現山腳下的水田邊上,有個女孩子正背對著她,蹲著失聲痛哭。
明鸞只覺得她身上那衣裳瞧著眼熟,想了想,試探地叫道:“可是沈家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那女孩兒轉頭望來,果然是沈昭容!她滿面淚痕,形容仿佛一夜之間就瘦了一圈,巴掌大的一張小臉透著青白色,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她抽泣著說:“三妹妹,你不必管我,由得我哭吧!”
明鸞怎麼可能不管?沈昭容蹲的這個位置,正好在上山的必經之路上,只要她在這裡蹲著,朱翰之根本就沒法避過她上山。而他們目前都不打算跟沈家人歪纏。
明鸞不著痕跡地看了朱翰之主僕躲藏的樹叢一眼,清了清嗓子,柔聲勸道:“沈家姐姐,有什麼傷心事不能好好解決的?你在這裡哭,當心山上蚊子咬你!”
沈昭容看來不怕蚊子咬,她只是繼續嚶嚶哭著。
明鸞抓了抓頭髮,又賠笑地說:“你瞧這太陽曬得這麼厲害,你就不怕中暑嗎?還是早些回去吧?”
沈昭容不但沒動,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明鸞見她軟硬不吃,不耐煩了,沉下臉來道:“你蹲在我們家水田邊上哭什麼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們欺負了你呢!趕緊走吧,成天哭哭哭,沒事都要被你哭晦氣了!”
沈昭容猛地站起身來,衝著她大聲哭道:“有什麼了不起?如今就是你們章家人欺負了我!你知道什麼?姑母要我為了沈家的前程,守一輩子望門寡呢!我還不到十五歲,憑什麼?!我待她不夠恭敬麼?不夠孝順麼?我事事都聽她的,哪怕是違背父母的意願,為什麼她還要那樣對我?!”
明鸞被她嚇了一跳,睜大了雙眼,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她要你幹什麼?”
第七章猜疑
“姑母說,沒了太孫,我們沈家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讓我去做太孫的未亡人,好叫人家不至於忽略了沈家。”沈昭容放聲大哭,哪裡還有半點端莊嫻雅的模樣?她甚至還道:“姑母為何要這般狠心?連父親與母親都被她說動了,卻沒人問問我願不願意,難不成我就是個木頭人?!”
原來是這樣。明鸞心下一想,便忍不住冷笑。太孫是死是活,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呢,沈氏只傷心了一下下,馬上就開始為娘家日後的前程考慮了,她是不是太急了點?就算沈昭容打起太孫未婚妻的招牌,又有幾個人買帳呢?這樁婚約沒了太孫與呂仲昆的證明,朱翰之又態度未定,要是連章家都不理會,燕王府是否會承認都是問題,畢竟誰都知道,沈昭容當初是參選過太孫妃的,但一早就被淘汰出局了,還是被承興帝與悼仁太子齊齊否決的。如今沈家人嘴皮子一碰,就想借太孫的餘光,還指望能給沈家帶來富貴權勢,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燕王府那邊要是有意攪局,大可以隨便找個家世過得去的女孩兒出來,說這是燕王夫婦給太孫訂好的正妻人選,可惜還沒來得及完婚就生死相隔什麼的,再造一份婚書或弄點信物出來,而沈家沒婚書、沒信物、更無媒妁見證,又沒錢,又沒人,誰信他們家有個“太孫未婚妻”啊?到時候沈家圖謀落空,想要再為女兒找別的親事,可就是做夢了。
就算是與沈氏做了十幾年夫妻的章敬,也不會自討沒趣地參與進來的,沈家反而失去了一個本有希望跟好人家結親的女兒,真真是損人不利己。沈氏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還是病得太久了人也變得糊塗起來,居然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明鸞對沈氏本就一肚子怨氣,聽到沈昭容的哭訴,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語氣:“你現在才知道她是什麼人啊?我就不明白了,雖然這幾年裡是我們章家吃她的虧比較多,但你們家也不是沒受過害,你哥哥還死得不明不白呢,怎麼你們就一根筋地覺得她會給沈家帶來好處呢?居然到現在才醒悟,也太遲鈍了吧?既然不願意,那就去說服你的父母啊!要不就咬緊牙關說你不是太孫的未婚妻,不就完了?誰還逼著你守活寡不成?”
沈昭容哭著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我父親與母親都被她說動了,生怕日後回去了,沒了太孫支撐,章家又與我們交惡,沈家就會一蹶不振。為了保證沈家的名聲地位,我一個女兒的終身又算得了什麼呢?父親早已開始和母親商量要再生幾個子嗣,他們……早就不在乎我了,若我膽敢違了他們的意,只怕……”
明鸞不以為然地道:“這算什麼狗屁邏輯?就算你告訴全世界你是太孫的未婚妻又能咋地?又不是過了門的正式老婆,說得難聽點,你壓根兒就算不上是人家的未亡人!如果有人覺得太孫沒有子嗣繼後香燈太可憐了,給他過繼個兒子,人家都不用沖你叫娘。你得了這麼個虛名,除了以後再也嫁不出去以外,有什麼好處?是能繼承家產呢,還是能得誥命?所謂聯姻,總要人活著才有用處,做個死掉的太孫的未婚妻,誰搭理你?別說你未婚了,就算是過了門的,人家照樣不會把你們放在眼裡!大伯娘想出這種荒唐的念頭,那是她病糊塗了,你父母是圖什麼呀?就為了讓唯一的女兒守一輩子活寡?然後等你七老八十了,讓朝廷給你頒發個貞節牌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壓根兒就沒嫁人,頂多就是做個老姑娘,有資格得貞節牌坊嗎?如果是這樣,那不論什麼人家,只要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能得了?”
明鸞這番話說得不可謂不刻薄了,聽得沈昭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沈氏提議時,她只是為姑母的無情而傷心,為自己的未來而憂愁,卻從沒想過,即使自己犧牲了這麼多,姑母所描述的那些也不過是畫餅,有可能根本無法實現。那她又算什麼呢?自找苦吃嗎?
明鸞看著她臉色難看,卻沒有閉嘴的意思。這姑娘也許有些毛病,但攤上這麼一對父母,再加上那麼一位姑媽,也算是苦命了,多嚇唬嚇唬她,也許能讓她振作起來,跟她姑媽對著幹?
於是明鸞又道:“還有,大伯娘說的都是些什麼話?有個太孫未亡人的女兒,沈家的名聲地位就能保住了嗎?也許上頭的某位大人物會看在你父親有個願意為太孫守望門寡的女兒份上,給他弄個清水衙門裡的芝麻小官噹噹。你們家還不能嫌棄,因為那是賞賜,是開恩,要是不接受,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可是當上了官又怎樣?升不了,那也是白搭!而且他手上還有傷,寫不了字,誰見過身上有殘疾的官兒啊?那就讓他一輩子留在那個位置上吧,因為那是上頭賞的!有了這個賞,皇家也就不欠你什麼了。你細想想,那是個什麼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