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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儒平與杜氏聞言齊齊皺起了眉頭,只覺得這章家的女兒甚是無禮,無奈如今他們還有地方要仰仗章家,這點委屈也只好受了。前者勉強笑道:“我們不走,正打算要留下來給大姐侍疾呢。你放心,我們不會多占你們的地方,只需一間屋子起居便可。”
“侍疾?”明鸞睜大了眼,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大伯娘之前病得這麼重,也不見你們來,如今她都快好了,還需要人侍疾嗎?”
“怎麼不用?”杜氏插嘴道,“我們姑奶奶先前病得厲害,身子都虛了,若是不能好生休養,怕是要落下病根兒的,這時候正需要人侍疾!”
明鸞看著他們,忽然笑了笑:“是嗎?”轉身便走了。
章家人這兩天就要動身南下了,他們留下來侍哪門子的疾?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呢!明鸞忽然想到,章家要再度上路的消息暫時還沒讓沈氏知道,興許她以為還能在彭澤待一段時間,所以趁機讓娘家人過來鬆口氣?哼,美得她!等她知道章家人馬上就要走了,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明鸞正樂呵著,忽然站住腳,想起方才沈儒平夫妻二人那奇怪的對話……沈家該不會又出什麼夭蛾子吧?不行,不能讓他們得逞!她立刻轉過雙腿行走的方向,朝正屋走去。
沈儒平目送她離開,才暗暗鬆了口氣,回頭忍不住責怪妻子:“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就這樣隨口嚷嚷,萬一叫人聽了去,走漏了風聲,可怎麼好?!”
杜氏心裡正委屈呢:“我也是一時激動,才沒忍住的。相公,大姐的話真的不能聽!安哥兒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我夫妻費了多少心血?難道……就這樣放棄了麼?!他是我們夫妻從小視若珍寶的獨生子,是我的命根兒,你怎麼忍心……”
沈儒平嘆了口氣,含淚道:“你當我就真忍心麼?可你心裡也清楚,如今的安哥兒……便是活著,也不中用了!更別說他這一路早已受盡折磨,用不著請大夫,你我就能看得出來,不過是捱日子罷了。從池州到這裡,還是我一路背著他過來的,你我夫妻素來珍愛此子,眼看著他受這樣的罪,又怎麼忍心?倒不如……象大姐所說,不要再尋醫問藥了,就饒了他吧,讓他安安心心地去……也好早日投胎到好人家裡享福……”他說到動情處,再也忍不住了,掉下兩行淚來。
杜氏心如刀割,連連搖頭:“不行,我受不了,若他是壽終正寢,便也罷了,但若要我們自己下手,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怨起了沈氏,“大姐怎會有這樣的念頭?那好歹是她親侄兒!是我們沈家唯一的子嗣!”
“但大姐的話也有她的道理。”沈儒平哽咽道,“仍舊帶著安哥兒上路,不但拖累了全家人,還讓兩個孩子多受罪。安哥兒如今已無法再為沈家出力了,我們該多為日後著想。沒了這個兒子,我們還有容兒,還可以再生,但若沒了……那個機會,我們家就永無翻身之日了!若是要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那即便是安哥兒能長命百歲,又有什麼用呢?多活一日,就是多受一天罪,哪怕是死了,也無人替他上炷香。”
杜氏頓時淚如雨下,與丈夫抱頭大哭,哭得吳克明和其他差役都聽見聲音了,紛紛探頭來看:“吵什麼?嚎喪呢?!再哭,爺就叫你再嘗嘗鞭子的滋味!”
沈儒平夫妻近日已經嘗過那滋味了,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連忙止住了哭聲。夫妻倆對望一眼,心裡都有了決斷。杜氏壓低聲音道:“我下不了手,相公也不能做,若是安哥兒沒福,我也就認了……”沈儒平小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橫豎我們還要在這裡住些時日,這事兒倒也不急,只是有些需要預備的……該預備起來了。”杜氏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鄭重點了點頭。
且不說沈儒平夫妻要預備些什麼,明鸞進了正屋,見章寂等人正與周合說話,便走過去直奔主題:“沈家大爺夫妻探過病了,我方才在院子裡遇見他們,聽他們說要留下來為大伯娘侍疾呢!”
章敞正要責怪女兒失禮,一聽便把原本要說的話都忘了:“什麼?侍疾?可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啊!”
瘦了一大圈的宮氏陰陽怪氣地冷笑道:“侍什麼疾呀?是聽說這裡有人照應,過來享福的吧?他們家那個短命小子也真夠命硬的,把親戚都害死了,他居然還喘氣兒呢!”
章放皺著眉瞪了妻子一眼,擔心地看了看周合,見後者毫無異狀地低頭喝茶,倒鬆了口氣,便對父親說:“看來沈家是誤會了,以為我們還要在這裡休養到所有人都好起來呢,只是這行程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還是去跟他們說清楚,讓他們回縣衙大牢去吧。侍疾什麼的,我們就心領了。”
章寂輕描淡寫地道:“急什麼?等他們找上門說話時再提不遲,省得他們一時急了,鬧騰起來,叫那吳克明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麼在背後使絆子呢!”
章放明白了,笑道:“父親說得是,兒子就照您說的辦。”
明鸞聽到這裡,臉上已經掩不住喜色,湊到周合身邊問:“周爺爺,咱們真的要走了?什麼時候出發?”
周合笑道:“明日午後就走,船已經雇好了,是從我相熟的一家船行那裡撥過來的,一應船工都信得過,本事也好,包管讓你坐得安安穩穩的,還有兩個船婆幫著做粗活,鸞姐兒只管在船上安心休養。”
明鸞心頭大石落地,笑嘻嘻地說:“阿彌陀佛,縣丞老爺總算點頭了,外頭那幾位官差也都打點好了吧?這麼舒服的差事要上哪兒找呀?只是不知周爺爺費了多少功夫?”
周合笑而不語,章寂輕咳一聲,轉向陳氏:“老三媳婦,晚上等沈家人走了,你再把這件事告訴老大媳婦吧,讓她把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好,別事到臨頭手忙腳亂。還有,她在病中穿過的衣裳,前些日子也沒人替她更換,讓她儘早換下來,交給人燒了,省得不乾不淨地,再過了病氣給別人。”
陳氏連忙應了,待晚上吃過飯,便去找了沈氏,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看著沈氏臉上的驚愕與慌亂,她心中有些意外,忙笑著安撫道:“大嫂子別擔心,船已經備好了,比先前那艘寬敞。我知道你身子還沒好,但到了船上再休養,也是一樣的。”
沈氏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看了門外一眼。今日兄弟與弟媳都搬了過來,可惜後院沒有空房間了,他們就住到了前院,她憐惜他們一路辛苦,讓他們陪著自己吃過飯,便打發人回去歇息了,這會子沒法把話傳到他們那裡去,這可怎麼辦?如果章家明天就走,那她的計劃該怎麼辦?沒有她在,還能辦什麼事?!
陳氏看著沈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心下狐疑:“大嫂子,你怎麼了?”忽然想起沈儒平夫妻搬過來的事,似乎明白了幾分,面露幾分尷尬之色:“大嫂,我知道你是擔心沈家大爺一家,可是……這事兒都已經定了,你終究是要走的,多接濟他們些東西也就是了。”
沈氏猛地握住了陳氏的雙手,眼中隱含淚水:“三弟妹,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娘家人,我承認自己確實有私心,但若叫我獨自享福,坐視親人受苦,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陳氏聽了也覺得難過:“大嫂子,我如何不明白你的心?只是……我們兩家本就不是一同押解的犯人,不過是恰好同路罷了。你就算再放不下他們,也無法違逆官府的意思啊!彭澤縣衙已經出具好文書了,官差們也正式下了令,你要我們如何說服他們,繼續滯留此地呢?”
“此事說來也不難!”沈氏有些激動地道,“只要弟妹請周掌柜出面,多拖延些日子,不必太久,只要……”她低頭迅速盤算一番,“只要等安哥兒的病情稍有好轉,便能一塊兒上路……”
陳氏愕然:“安哥兒?大嫂子是說……”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我聽說過安哥兒的事,他這病情起伏也有些日子了,壓根兒就沒真正好起來過,這要等到哪一天呀?”沒個期限可不成,周合為了此事,已經花了不少銀子,她本就為此羞愧不安,怎好再強人所難?周合與陳宏不同,陳宏是她兄長,是自家人,可周合卻只是替母親打理陪嫁產業的掌柜,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
沈氏一時心急,咳了半晌,方才喘著氣道:“這事兒也不難辦,如今已是九月中了,只要再拖延些時日,進了十月,便算是入了冬,依律例,流放犯人可就地收監,停止押解,待來年開春方才繼續遞解,屆時我們正好在彭澤休養生息。不過是半個月光景,隨便尋個理由就能辦到了,好弟妹,求你幫幫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