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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出去了。杜氏有些不悅:“這章家是怎麼回事?連個妾也這般沒禮數。”
沈昭容覺得臉上發燒,小聲道:“我去廚房問問好了。母親在此陪著姑母吧。”說罷匆匆走了出去,方才低低嘆了口氣,轉眼望見明鸞在跟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章三妹妹,你在這裡做什麼?”
“澆菜呢。”明鸞丟下水瓢,直起身,“這裡天氣暖和,冬天也可以種菜,我們家就一年四季都種,除了留夠自家吃的,賣掉還能掙不少錢呢。你們在海邊沒種過?”
沈昭容有些訕訕地:“家裡人手不夠,並未種過,倒是見過別人種……”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章三妹妹,不知你們這裡可有熱粥?我姑媽餓了……”話音剛落,肚子裡就咕了一聲,她頓時臉色漲紅。
明鸞有些好笑地望著她,哪裡還看不出真正餓的是誰?雖然對沈家人十分討厭,但當年沈家人送沾染了天花病菌的衣裳過來害章寂時,沈昭容曾一度想把衣裳討回去,如今回想起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大人們的陰謀才打算制止的,可惜被宮氏攔下了。不過若這件事是真的,沈昭容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明鸞也不打算對這小姑娘太過刻薄,便沖她點了點頭:“跟我來吧,廚房裡早就煮著一鍋粥呢,還蒸了些米粉,你吃一點吧。趕了半天路,你也餓了吧?”
沈昭容眼圈一紅,低著頭柔順地跟著明鸞到了前頭小院中坐下,周姨娘正好拿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出來,見狀便沖她點點頭,轉身往屋後去了。沈昭容見狀更覺不好意思:“我母親方才對這位姨娘好象有些誤會……”
明鸞笑笑,進廚房舀了一碗粥、一碟粉出來,將勺子和筷子遞到她手中:“你們真以為我們打算把你們一家餓死?算了吧,要真打算這麼幹,何必那麼麻煩?只要由得你們在虎門自生自滅就行了。我聽說你們已經在那裡待了十來天了?吃不少苦吧?”
沈昭容哽咽著點了點頭,回想起那十多天的情形,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我們是被逼著過去的,到了地方,那些人見父親拿不動刀槍,便沒有好臉色,只叫我們做雜活。父親天天搬運重物,還要下水捕魚,動作略慢些,鞭子就下來了,完全不把人當人……母親與我天天給那些士兵洗衣裳、做飯、打掃營房,大冬天裡,手整天泡在水中,長了凍瘡也要繼續幹活,吃不好,睡不好,連件暖和些的衣裳都沒有。姑母病得這樣重,還被丟在屋角,蓋的也是干糙,他們連條被子都不肯給……”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明鸞想起自家過的這幾年,卻覺得這點辛苦不過soso,自己母女倆何嘗沒幹過這種活?如果沈家人到十天前才覺得這種日子辛苦,那之前那幾年他們還真是享福了。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裡卻硬了幾分。
沈昭容喝了粥,身體暖和起來了,嘴唇也有了血色,看向明鸞的眼中便帶了幾分感激之意,笑容也親切了些。她柔聲問明鸞:“三妹妹,我……我哥哥先一步到了德慶,不知他眼下在什麼地方?”
而此時在堂屋中,沈儒平也同樣問出了這個問題。章寂輕描淡寫地道:“至哥兒跟老胡在一起呢,他們眼下在安全的地方,以後的生活我會安排好的,你們不必擔心。一會兒我就讓老二領你去百戶所報導,把該辦的事辦了,再領了差事,以後你們就好好幹活吧。可別偷懶,若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連累了我們家老二的臉面,我絕不會客氣!”
沈儒平聽得一怔:“干……幹活?”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您老說笑了,我這樣的身體……還能幹什麼活呢?”他湊近了章放:“我心裡實在記掛著那孩子,章二哥還是讓我見見他吧?”
章寂笑了笑,章放與章敞對視一眼,目光中都露出幾絲冷意。
第三十四章失望
章放撣了撣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塵,冷笑著看向沈儒平:“不幹活,你怎麼養活家裡人?難不成你還指望能靠咱們家白吃白喝?我們家可不養閒人!你們姓沈,我們姓章,本來就是兩家,在軍籍名冊上也是兩家人。若是你不幹活,行啊,等你們餓死了,可別怪我們不伸手!”
沈儒平的臉色有些難看,十分不自在地坐直了身體,乾笑道:“瞧,章二哥,你誤會了不是?小弟絕對沒有賴著章家白吃白喝的意思,只不過小弟右手廢了,腳上又受了傷,又不懂得舞刀弄槍,還能幹什麼呢?從前在東莞的時候,倒是做過些文書抄寫的活,但那自從手受傷以後,也做不得了。你能替小弟尋得差事,自然是好的,小弟心裡著實感激,只是……小弟擔心自己這破身子會做不來,反而丟了章二哥的臉啊!”頓了頓,他忽然眼中一亮,“小弟雖說手不能寫,但還認得字,可以做些整理文書的差事,哪怕是打掃書房呢,不知能不能到這裡的百戶所幫忙?”那可算是閒差!
章敞瞥了他一眼:“本地百戶所的文書活兒如今是我做著,我雖體弱,倒比你強些,至少寫字沒問題。但百戶所里文書有限,連打掃整理的活包在內,我一個人也忙得來,無需再添人手了。”
沈儒平臉色一僵,勉強笑道:“真對不住,我先前不知道,並沒有別的意思……”
章寂輕咳一聲:“行了,你的差使已經定下來了,是千戶所那邊下的令,只要過完年去上差就行。你手上有傷,做不了重活,但雙腳走路是沒問題的,雖有些許輕傷,趁著過年的時間好生養養就行了。你的差使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擔任我們背後這象牙山上的林場的巡林人。”
沈儒平一愣:“巡林人?後面這座山嗎?”他有些結巴,“那……那麼大一座山……”
“不是讓你負責整座山,這山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每個方向都有兩家軍戶為巡林人兼看守。你就負責南邊這一片,差事輕鬆得很,只需時不時上山巡視,不許閒雜人等隨意上山大肆砍伐,不許任何人在山上生火,若有哪裡的山坡出現險情,或是有野獸出現,就馬上報到官府去。”
“什……什麼?!野獸?!”沈儒平幾乎沒跳起來,臉色一片蒼白。
章敞在旁嗤笑:“放心,頂多也就是些穿山甲、松鼠、兔子、野雞一類的東西,早年還有過狼和老虎,不過這一二十年已經沒見過狼的蹤跡了,七八年前,有個軍戶在山上打死了一隻老虎,從此連老虎也沒有了,不會有危險的。更何況,你負責的是南邊這一片,向來常有人上下,頂多也就是會遇見毒蛇罷了。”
“老虎……狼……毒蛇?!”沈儒平開始覺得呼吸困難了。
“只要警醒些,就不會有危險,你放心好了。攬下這個差事,每月錢糧都按軍余的份例領,還能白賺些柴火果子,有空閒了還能打些野味,可算是極好的差事了。若是有餘力,還可以多種幾畝地。我們家這三年能恢復元氣,都是託了這樁好差事的福。”
章放在旁補充道:“這林場看守本是我們家的差事,我們在過去三年裡負責南邊這一片,與我們共事的是村口的崔家。說來崔家也是熟人了,從前京西大營的統領崔萬山,本來我們還以為他是建文帝的同夥,沒想到是個被假聖旨騙倒的可憐蟲,他父子二人都被建文帝滅了口,妻妾弟媳帶著小兒子被流放到此地,與我們家有些來往。他家小兒子幾個月前被千戶大人提拔上去做了親兵,這差使就空了下來,原本是打算給新流放來的軍戶,結果江千戶把新來的調去了別處,便一直沒有人接替。如今我們家三年官役期滿,家裡人各有事做,也騰不出手來再做這巡林人的活了,見你們要來,便索性將這差事讓給你們。”
沈儒平暗暗抹了把汁:“這……這真是太感謝了,只是不知道……小弟能不能做得來……”
章敞輕蔑地笑笑:“崔家的小兒子不過十來歲年紀,就在山上住了三年,天天巡林,也不見他有做不來的時候。我們家勞力少,老爺子年紀大了,不好勞動,二哥要參加所里的操練,我又有差事在身,家裡人都忙的時候,巡林的差使有一半是我們三丫頭做的。她一個小女孩兒,才八歲就敢天天往山上跑,你總不至於連她也比不過吧?!”
沈儒平臉上有些下不來,只覺得章敞字字句句都是在諷刺自己。雖說如今自己是有求於人,但章放給他臉色瞧就算了,章敞算什麼?不過跟自己似的,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有個好兄長,只怕早餓死了,居然也敢奚落他!
這麼想著,沈儒平的語氣就硬了幾分:“章三弟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怎會連小女孩都比不過?這麼簡單的差事,自然難不倒我!”他就不信了,小孩子都能幹的,他憑什麼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