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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了不好的預感,忙跑過去:“怎麼樣?事情不行了嗎?”
崔柏泉低著頭沒有回答,大成告訴她:“去晚了,萬千戶一氣之下,已經找了別人做親兵。他要帶到任上的親兵數目是固定的,不能再添,因此……”他看了看崔柏泉,“不會帶小泉哥去了。”
明鸞十分失望,雖然先前也有了一點預感,但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難過:“那萬千戶消了氣沒有?可不能讓他誤會了,得罪了他,將來小泉哥的日子會更難過。”
大成道:“已經賠過罪了,我本想告訴萬千戶,這都是小泉哥他大娘和嬸娘在搞鬼,不是小泉哥自己的意思。可是小泉哥卻不肯,只是說放不下家人,才辜負了萬千戶的好意。萬千戶嘴上雖夸小泉哥孝順,但瞧他的臉色,一時半會兒是消不了氣了。”他又看了崔柏泉一眼,小聲道:“換了我也要生氣,小泉哥年紀小,又只是余丁,萬千戶要提拔他做親兵,可費了不少功夫,如今都白費了,還叫崔家嬸子當著眾人駁了臉面,萬千戶那個脾氣,能忍下來不發火,就已經十分難得了,若不是實在欣賞小泉哥……”
明鸞聽得也惱了:“怎麼?崔家嬸子還當眾駁了萬千戶的臉面?這不是明擺著得罪人麼?!”
“可不是麼?誰不知道崔家嬸子那張嘴是出了名的刻薄?雖說字字句句聽起來都是好話,實際上傻子都能聽出她瞧不起人家萬千戶了,萬千戶差點沒叫人把她們攆出衛所。”大成轉向崔柏泉,“小泉哥,別怪大成哥多嘴,這種事兒不能再縱容下去了,你拿性命冒險,陪柳大人走了一趟瑤寨,方才得了這麼一點好處,眼看著就要發達了,卻叫你大娘給拉了下來。日後再發生這種事,誰還願意提拔你?”
崔柏泉悶頭道:“謝謝你,大成哥,我會想辦法的。”
大成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我爹和我娘都盼著你能出息呢,知道是這麼個結果,肯定很失望。”說罷轉身走了。
明鸞問崔柏泉:“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萬千戶那邊已經是得罪了,人家不給你添麻煩就算厚道了,你真要去同知衙門嗎?”
崔柏泉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搖搖頭:“我大娘是想逼著我只能選擇去同知衙門,可柳大人是不會為了一點小事得罪萬千戶的,若我去了,豈不坐實了他跟萬千戶搶人的說法?”
明鸞倒吸一口冷氣:“這麼說兩條路都堵上了?那你以後怎麼辦?!”
“我不知道……”崔柏泉煩悶地抱頭,轉身就朝樹幹上磕,“我到衛所時,大娘和嬸娘已經離開了,我沒能問她們一個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若能在萬千戶身邊出人頭地,對她們也是有好處的,為什麼她們就容不得?!”
“那你就去問啊!”明鸞沒好氣地揪住他就走,“我也想問個明白呢,難道她們是天生的發賤?寧可自己一輩子吃苦,也不許你出頭?!”
崔柏泉猶豫了一下,沒有反抗,他們就這樣來到村口的崔家小院,崔家妯娌倆都在院子裡納涼,彼此有說有笑的,瞧見他們過來,還露出得意的笑。
明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開口問了那個問題。崔柏泉嫡母鍾氏先是愣了愣,接著諷刺地笑道:“出人頭地?就他那樣兒還想出人頭地?我告訴你,崔柏泉,你不過是個庶子,走了狗屎運才能活下來。我丈夫冤死了,我親生的兒子也冤死了,憑什麼你就能活著?憑什麼你就能出人頭地?!你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呢?一個千戶的親兵算得了什麼?你巴巴兒地跑去攀高枝,不就是想要擺脫我們麼?我告訴你,休想!你就算熬到死,也要奉養我們一輩子!這是你欠我們的,你答應了你父親和兄長的,你冤死的父親和兄長就在天上看著你呢,你對我若有一絲怠慢,日後都沒臉去見他們!”
明鸞看著崔柏泉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頓時火冒三丈,上前一步道:“憑什麼?!崔統領冤死了,你兒子冤死了,又不是小泉哥害的,如果不是他年歲小,早就一併冤死了,能有個庶子活下來養活你,你就該燒高香了,還使勁兒折騰,你這是有病!”
“放屁!”鍾氏啐了她一口,“有病的不是我,是他那個卑賤的生母!憑什麼啊?”她的聲音哽咽了,“我兒子文武全才,又孝順又知禮,他去大營那天,是我親手給他穿的披掛,他還跟我說,要給我再掙一個誥命回來呢……結果這一去就回不來了,直到死,我都沒能再見他一面……連他的屍首都沒能親自去收,我還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呢?!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養到十六歲的兒子……就這樣沒了……”她猛地擦了一把淚,望向崔柏泉,五官變得猙獰,“你這賤種為什麼就能活著?!我絕不能讓你舒舒服服地活著!是你搶走了我兒子活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替我兒子去死?!”
這女人真是瘋了!
明鸞又好氣又好笑地道:“誰搶走你兒子活命的機會了?小泉哥也就是占了晚生幾年的便宜,你要恨,為什麼不恨自己沒晚幾年生兒子?!真真可笑!”
鍾氏一愣,哇的一聲坐倒在地大哭起來,哭她的丈夫,也哭她的兒子。一旁崔柏泉的嬸娘陸氏便斜了明鸞一眼:“章家三丫頭,你最好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別沒規沒矩地跟長輩說話。你這樣的女孩兒,將來可是沒人要的。”
明鸞瞥回她一眼:“說得你好象就有人要似的。”
陸氏頓時漲紅了臉:“你說什麼?!”她衝到崔柏泉面前,手指頭幾乎戳到他臉上了:“我告訴你,崔柏泉,你給我好生管教這丫頭,不然日後沒她好果子吃!”
崔柏泉咬著牙道:“嬸娘多慮了,明鸞日後如何,不是你們能決定的。”
陸氏冷笑幾聲:“是麼?那還真是阿彌陀佛了!”她又斜了崔柏泉一眼,“好生去衙門當差吧,你是註定了要做賤民的,想出人頭地?別做夢了!如果你膽敢再生出拋開我們的念頭,我就讓你姨娘掛牌接客去!橫豎當年她也不是沒做過!”
崔柏泉臉上瞬間血色盡去,眼中she出忿恨的目光。明鸞有些吃驚地看著陸氏。
掛牌?接客?該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陸氏有些被崔柏泉的臉色嚇到了,不由得後退幾步,悄悄看了鍾氏一眼,見鍾氏還在哭,完全沒有留意到自己的情形,便只好硬著脖子對崔柏泉道:“幹嘛?我只是在說實話而已。當年在流放路上,你姨娘不是被押解的官差都睡遍了?她早就不乾淨了,跟婊子有什麼區別?”
崔柏泉從牙fèng里擠出一句話:“是你們逼她的……她根本就不願意!”
陸氏嗤笑:“她怎麼會不願意?若不是招待了那些男人,你當你如今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對長輩耀武揚威?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若她真是被逼的,那也是被你逼的!誰叫你是她兒子?”
明鸞已經在一旁聽得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崔柏泉。如果陸氏所言是真的,那他還怎麼能忍受這兩個女人?他居然還要供養她們吃穿,還將發瘋的生母交給她們照顧?!
崔柏泉只覺得明鸞的目光仿佛帶刺般,讓他無地自容。生母所受到的苦難他都記在心裡,他何嘗不恨?只是當日對父親與兄長發過的誓言仍牢記在他心頭,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生母當年之所以會答應受這樣的屈辱,確實更多的是為了他,因為他在流放路上生病了,為了能給他請大夫抓藥,為了能讓他吃飽穿暖,為了能讓他活下來……生母犧牲了許多,而等生活安頓下來後,她回首從前,卻無法面對那段日子,才會在嫡母的一再羞辱與嘲諷中發了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家門口的,等他清醒過來時,已經來到山腳下一處安靜的林地邊上了。明鸞沉默地站在他身邊,背對著他,一臉嚴肅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崔柏泉心中劇痛,有些艱難地開了口:“你……是不是要開始瞧不起我了?我的生母曾做過那樣的事……可是,她是個好人,請你……請你不要……”
“我是要瞧不起你了!”明鸞氣鼓鼓地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盧姨娘為你犧牲了這麼多,她是個偉大的母親,而你呢?居然將她交到仇人的手裡,任由她受人折磨!你這也叫兒子嗎?你居然還教訓我要孝順父母?!”
崔柏泉後退兩步,臉色蒼白地道:“不是這樣的……我知道姨娘是為了我才甘願受人折辱,我也怨過大娘與嬸娘,可是當時……大娘自己也病著,是嬸娘逼姨娘去做那種事,大娘沒有吭聲,過後更是一再拿這種事羞辱姨娘……我恨大娘無情,也恨嬸娘刻薄,可我更恨自己……若不是為了我,姨娘又怎會……”他眼圈紅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