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頁
朱翰之苦笑,露出幾分憂色:“你們是從德慶回來的,那個地兒對我們來說,也不是完全不相干。我是怕……你們那位上鋒真箇惹下大禍,害了什麼人呢。”
裴鍾二人立刻便想到,歐陽太傅昔日門下還有一個曹澤民被流放去了德慶,先前他們過去時,也遠遠地見過,便以為明白了朱翰之擔憂的原因。裴老三道:“張公子,你不必擔心,他不是在德慶惹的禍,是在東莞惹的,與你那位師兄不相干。”
朱翰之眉頭一挑:“哦?東莞?那是在哪裡?你們不是去了廣東德慶麼?怎的又去了這個……東莞?”
裴鍾二人見他完全不知道東莞這個地名,覺得很正常,也沒起疑心,鍾玉榮便道:“這事兒京里沒幾個知道的,告訴公子也沒什麼。橫豎這是他們馮家惹的禍,他們那般待我們兄弟,我們又何必替他們瞞著?”
裴老三點點頭,道:“當初我們奉了馮千戶之命南下德慶,原是衝著前南鄉侯府章家一家子去的,那家的長子就是遼東都司的章敬章將軍,張公子想必也知道。”見朱翰之點頭,他又繼續說:“章將軍跟燕王府來往密切,章將軍的二房就是燕王幕僚的女兒,朝廷早有擔心他們二人有勾結,但章將軍解釋說只是親戚間往來,章家又確實是皇親,倒不好拿這點去處置他。後來我們錦衣衛又查出燕王妃娘家李氏一族與燕王府有勾結,圖謀不軌,正巧他家船隊在金山衛附近海面遇到風浪沉了船,而那船隊是從廣州出發的,出發前有兩個人下了船往德慶去了,馮千戶猜想他們很有可能是去尋章家人,便叫我們去德慶找章家查問。若是能查到章敬與燕王府勾結的證據最好,即便查不到,也要給他家尋個罪名拿捏在手裡,好讓章敬不敢再與朝廷做對。”
朱翰之聽得心下暗驚,面上卻不露:“這法子也太陰損了些,章將軍是否與燕王有勾結,我不知道,但他常年駐守遼東,抵禦蒙古人,卻是有大功於朝廷的。章家當年有罪,叫先帝親自下旨流放了,這幾年章將軍立了無數功勞,朝廷只讓他代掌總兵之職,不升官也不獎賞,倒也罷了,連他家人都不肯放,本就叫人寒心,如今還要拿他家人威脅。這到底真是聖意,還是馮家人自作主張?”
裴老三冷笑:“既不是聖意,也不是馮家人自作主張,原是馮千戶在自作主張呢!”
朱翰之眼中一亮:“這話怎麼說?”
鍾玉榮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再瞞他:“這些話原是馮千戶私下囑咐那馮興桂的,我們兄弟二人壓根兒不知情,以為只是去查章家與燕王府是否有私下來往而已。我們到了地方,查問了好幾日,都不見章家有異狀,他們這幾年一直老老實實在流放地過清苦日子,除了有個親戚時不時幫襯些,並沒跟什麼外地人往來。我們兄弟心想,那章將軍對朝廷是有功還是有過,輪不到我們去管,但若馮千戶只因看他章家不順眼,要將人拉下馬來,另換了他家的人去遼東,這卻是不行的。要知道那裡可是抵禦蒙古的邊境,馮家能有什麼能人?前些年馮家老二在大同出了那麼大的丑,至今還有人背地裡笑話他。若是換了人去,擋不住蒙古人,叫咱們大明的百姓怎麼辦?朝里做官的私下勾心鬥角,本是常事,但人家斗歸斗,卻不會拿大明江山開玩笑,因此我們兄弟便去勸馮興桂,讓他早些離了那裡,只說章家不曾有異心便罷了,又拿京里幾家勛貴被抄之事引他,叫他趕回京來爭功。那馮興桂起初被說動了,也願意走,不曾想走到半道兒上,忽然說要轉去東莞,他們說燕王妃的娘家李家與那被流放到東莞的李家曾是一族,後來才分了家的,那李家也是章敬的親戚,說不定有些線索,硬是要去。”
這話卻大出朱翰之意料之外:“這麼說……他是沖那李家人去了?”
裴老三啐了一口:“你聽他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他是沖人家兒子去的!那李家的兒子從前在京里也是一霸,聽說曾甩過他一鞭子。那時他無權無勢,只是靠著馮家才能過活,不敢得罪李家,如今得了勢,又離得這樣近,哪裡肯放過?他直接找上門去,尋個藉口打了那李雲飛幾十鞭子,幾乎沒把人打死,還是我們怕他驚動了當地衛所,死活拉了他走。他還不順心,一腳將李雲飛的老祖母給活活踢死了,又踩斷了李雲飛老子的腰骨,聽說那老頭當天晚上也斷了氣。”
朱翰之面上掩不住驚訝,但心裡卻覺得頗為快意:“這麼說來,那李家竟都被他禍害了?!”
鍾玉榮嘆道:“李家一下死了兩個人,只剩下孀母弱子,李雲飛還有重傷在身,立時便驚動了東莞千戶所。原來他家女兒給一個百戶做妾,聽說還挺得寵,聽到消息幾乎哭死過去。那百戶不知我們來歷,便帶了兵來捉人。馮興桂這時候才知道害怕了,當日馮千戶就曾再三叮囑,不叫他泄露了身份,但若他不擺出錦衣衛的架子,如何抵擋得住那些丘八?混亂之中,我們拼死護他周全,沒想到那糙包見我們暫時占了上風,居然昏了頭,竟對那百戶甩鞭子。也是那百戶倒霉,那鞭子不曾打中他,卻打中了他的馬,馬受驚將他摔下了地,不知怎的,居然把他摔死了!”
朱翰之張了張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事情可鬧大了。”
“可不是鬧大了麼?!”裴老三憤憤地道,“若不是我兄弟二人當機立斷,亮出身份,立時就會被砍了腦袋去。那糙包不感激我們救了他性命便罷了,還怪我們違了馮千戶的命令,一回到京城,就告了我們一狀。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馮千戶,他面上應著,轉頭就將我們一捋到底,卻不曾罰過那馮興桂,這樣的上司,我還是頭一回見!”
朱翰之微微冷笑:“馮家還能出什麼好人?”又問:“方才你們說此行是他自作主張,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四十二章驚聞
那裴老三冷聲道:“還會是怎麼回事?馮家幾個兒子,庶出的不算,嫡出的就有好幾個,論理本當是老大最出挑的,老二弄砸了幾次大事,也沒人再看重他了,剩下的幾個兒子不過平平,偏偏有個小兒子,就是咱們那位馮千戶,心思最深,又從小兒聰明,最得父母寵愛,只因為年紀小,出仕晚了,遠不如哥哥們位高權重,心裡自然就不平了。說實話,他這點年紀能做到錦衣衛的實權千戶,已經是託了他家的福,偏他還不滿足,嫌指揮使大人礙他的事呢!”
鍾玉榮也道:“我們跟在他身邊時,冷眼瞧著,指揮使大人對他雖說挺器重的,但實際上很是忌憚,不許他拿著錦衣衛的權柄胡來,聽說他為此還特地跟皇后娘娘告過狀,只是不知為何,宮裡竟不曾指責過指揮使大人,馮千戶從此便更受拘束了。我還曾好幾回見到馮家的人奉了他老子的命前來給他捎信,不知要他做什麼事,每次他都覺得很是煩心,因為他一旦照著做了,必要叫指揮使大人罵一頓的,若不是有上命壓著,光是他幹的那些事,足夠把他踢出錦衣衛去了。他大概也心裡有數,如今不敢再那麼囂張了。上回我們隨馮興桂南下,也是他悄悄兒吩咐的,不曾經了上面人的眼。”
朱翰之聽出幾分意思:“這麼說來……這位馮千戶是同時受家人與錦衣衛兩頭的氣呢?”
裴老三不屑地撇撇嘴:“他家裡人要使喚他做事,也沒什麼奇怪的,要是不使喚,才是奇事呢。不過前些時候,因為馮家老大要帶兵出征安南,特命他在錦衣衛里多費些心思收集與安南戰事有關的消息,可那時候京城裡正忙著審幾家勛貴大臣呢,哪裡騰得出手來?我們被一捋到底那一日,還聽底下人議論說馮千戶在家裡被他老子訓了一頓,因此整天臉色都難看得要死。”
朱翰之輕笑一聲:“他在家如何,不與我們相干。誰叫他是小兒子呢?他要覺得不服氣,只管問他娘去,要是他娘頭一個就生下了他,如今風光的自然就是他了。”又問:“我聽說馮兆東在安南遇到隨德慶千戶所將士出征的章家老二章放,頗為器重,這馮兆中卻命你們對章家人不利,難不成也是為了跟他哥哥做對?”
裴老三想了想:“這點我不清楚,有許多話他只跟馮興桂那糙包說,不過有一回我們勸馮興桂,別為了搶遼東都司那個位置,就對付章敬,萬一蒙古人打來,可不是玩的,馮興桂卻說,這不過是提前做好準備罷了,橫豎到了明年開春,蒙古人就不再是威脅了,到時候再對付章敬,正是時候呢。”
朱翰之心下一凜,不由得暗自警惕。
燕王早有意聯絡北方諸將,在今冬明春之際發動對蒙古的大戰,爭取一次打掉蒙古的元氣,這個計劃雖不是眾人皆知,但北方各個勢力都是心裡有數的,只是不清楚具體時間。而他正好從燕王府處得知,開戰的計劃就在年前。由於擔心建文帝有意與蒙古議和,若事先向他請求開戰許可,會得不到允許,但錯過戰機,又太過可惜了,因此燕王與一眾幕僚便制定了一個計劃,利用朝廷慣例過年時要封衙的規矩,將請求開戰的公文以普通文書的名義送入京中,按照承興帝時期留下來的文書處理流程,這份公文應該會在過年封衙前剛剛抵達,然後就隨同其他常例的請安奏摺一起堆放到年後,等官府重新開衙了,才會繼續送到建文帝面前。那時候,北方的戰事已經打響了,加上燕王與北方諸將事先準備的蒙古人先開戰的證據,建文帝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或許捷報還會同時送到他面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