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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臉色一變,暗暗咬牙:“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懂事?處處都要跟大伯娘對著幹。親戚間彼此扶持,又不是做買賣,你幫我一件,我就得還你一個人情,自然是在需要的時候才出手的,如今沈李兩家都有病人……”
“我們章家也有病人,我們章家現在就需要幫手!”明鸞打斷了她的話,“大伯娘少狡辯了,你除了撒謊說大話,還會做什麼?!你說你不知道祖父和二哥有病才會用了藥,但他們身體不適有好幾天了,你就沒看見?看來你眼裡是只有你娘家親戚了吧?不然也不會一口氣拿了九顆藥去做人情!”
聽了她的話,沈氏還沒有回答,沈儒平便先脫口而出:“便是拿了你家幾顆藥又如何?!大姐不過是想為你們章家贖罪罷了!當初沈家本來無事,若不是你們家章敬信口開河,我們家也不會遭此橫禍!”他紅了眼圈,眼中滿含憤恨:“如今我父親與母親慘遭橫死,連唯一的子嗣也得了重病,你們卻還只顧著些許小利,不肯出手相助,大姐好心替你們積陰德,卻落得這許多不是……”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明鸞就火了:“到底是誰連累了誰呀?!沒有你大姐自作主張,我們章家怎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如果你們沈家真的無辜,只是因為四叔向馮家人招供才獲罪的,那為什麼先帝不赦免你們?!你家有人死了,是馮家下手太黑,你家要流放,也是先帝下的旨,你要是覺得不滿,可以找他說理去啊!朝我們章家嚷嚷什麼?為了給你們兩家說情,你大姐算計了我祖母,害她不明不白地死在宮裡,我還沒要你們家為養出這麼個只會禍害婆家的女兒贖罪呢,你倒好意思先跟我們算帳了?!”
“說得好!”身後傳來章放的聲音,明鸞回過頭,看到他與宮氏一起來了,後者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快意。
沈氏正氣得滿臉通紅,沈儒平與杜氏也憤怒不已,沈儒平還衝章放道:“你們家既有大人來了,本該把如此狂妄無禮的女兒帶回去好生教導才是,怎的還能為她叫好?!”
章放冷冷地瞥他一眼:“我侄女說得好,我自然要為她叫好,有什麼不對?”
“你……你……”沈儒平氣得直發抖,“真真是豈有此理!”
“你真不知道自家因何而獲罪麼?”章放沒給他好臉色,“罪不在你大姐,卻在你二姐,若不是她身為嫡母卻逼死庶子,惹惱了先帝,又怎會招來此禍?她一人連累了我們三家,我們還願意將沈家視為姻親,已是仁至義盡了,你們還要得寸進尺,當心有報應!”
接著他又轉向沈氏,眼神有些複雜:“看在大哥與侄兒侄女的面上,我仍會叫你一聲大嫂,但你別想仗著這一點繼續為娘家謀利了!我大哥對得起你!當初你們沈家不過是中等世宦人家,只因我大哥偶爾遇見你,一見傾心,不顧兩家門第有別,堅持娶你為婦,我父母見你過門後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還算賢惠,才漸漸倚重信任。你胞妹參選太子妃,是章家推舉;你幼妹嫁入伯府,也是章家從中牽線;甚至你侄女被列入太孫妃候選名冊,也是我母親勸先帝應允的。你沈家富貴皆由我章家而來,如今卻連累我章家虎落平陽,不說心懷悔疚,伺機彌補,至少也要分清楚是非黑白!”
沈氏咬著唇沉默靜立,無言以對。有些事,她心知肚明,只是過不了心中那道坎,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已經是當時情況下最好的選擇了,沒能扭轉局面,不過是天意。
沈儒平也安靜下來了,他雖然對章家不減怨恨,但也清楚,若沒有章家,沈家只有一位翰林學士在,出不了侯世子夫人,更出不了太子妃,成不了悼仁太子去世前那顯赫一時的沈家。
章放嘆了口氣,低聲對沈氏道:“本來……憑你作下的孽,便是休上十遍八遍也是應該的,父親憐惜文龍與元鳳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不忍見他們失了母親,也失了嫡子嫡女的體面,才會對你一再容忍。但父親的告誡與容忍,你卻完全視若無物,一犯再犯!方才我已經將藥的事向父親稟明了……”
沈氏一震,眼含淚光望向章放,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章放見狀又是一嘆:“父親說,你若是實在牽掛娘家人,大可以回沈家去,不必跟著我們章家吃苦,但若你想要繼續做章家人,孰輕孰重,你心裡該有個決斷!”
沈氏身體一軟,坐倒在地,哽咽出聲:“為什麼……我只是放不下親人,這有錯嗎?我知道自己已經是章家的媳婦了,可是娘家人……也是我的血親啊!”
章放沒再說什麼,只留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轉過身拉起明鸞走了,宮氏冷笑兩聲,也跟了上去,落在最後的陳氏對沈氏欲言又止,終究只是小聲說:“大嫂子,我先回去了。”言罷匆匆離開。
沈氏低低哭泣著,沈儒平急得原地打轉,杜氏小聲勸他消氣,沈昭容卻忽然驚呼:“哥哥又暈過去了!”慌得沈儒平夫妻倆撲了過去。
不遠處,李家的人探頭探腦地留意著這邊的事情變化,李太太對兒媳李沈氏道:“瞧見了?太過親近娘家,不顧婆家,就是這樣的結果,你可別學你姐姐。”李沈氏順從地應了,心中腹誹婆婆先前沒拒絕長姐沈氏送來的藥,如今卻說長姐的不是。腹誹完了,她又憂心忡忡地留意著沈氏的情形,擔心沈氏會真的遭到章家休棄,更擔心自己。因太子妃是沈家女,太孫又是因沈氏安排的藏身之所發生變故才找到李家來,致使李家遭禍的,她這些日子沒少受婆家人的白眼。長姐為了幫她,才將章家的藥丸勻了幾顆過來,若是章家因此休了長姐,那她日後該如何是好?
與沈、李兩家的沉寂不同,章家這邊則是另一種景象。
明鸞被帶到祖父面前,先是讓二伯父章放教訓了一通禮數規範,幾乎被教訓得心頭火起,立時就被一大通誇獎的話砸暈了頭,只當章放今天精分了,直到最後看見祖父章寂眼中隱隱露出的慈愛與讚許,才明白原來章放是在為自己說好話。先前那通教訓,也是為了彌補自己魯莽之下所犯的錯失。她心裡漸漸安定下來。
章寂雖沒有誇獎孫女,但也沒有大加怪罪的意思,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你為祖父與兄長的病情著急,小小年紀就敢找上沈家說理,是你有勇氣、有孝心、懂得友愛手足,但無論是你大伯娘,還是沈家大爺夫妻,都是你的長輩,以後跟長輩說話,要注意禮數,別叫外人笑話。”
明鸞乖乖應了是。
章放倒是有些為侄女鳴不平:“父親,她才多大年紀?又一向是魯莽性子,難得的是那份心意,禮數慢慢教就是了,何況對那種人要什麼禮數?”
章寂瞥他一眼:“你也少說兩句,沈家雖不厚道,但你大嫂好歹是你大哥的妻子,又有你侄兒侄女,就算只看在你大哥和兩個孩子分上,你方才也不該與沈家撕破臉。”
章放不以為然:“父親安心吧,她雖是大哥的妻子,但大哥先是您的兒子,我的親兄長,萬沒有為個女人便不顧父親兄弟的道理,至於兩個孩子,仍舊是我親侄兒,不會因他們母親不孝,便看低了他們。”
章寂嘆了口氣,正色對明鸞道:“你這孩子,孝心是好的,就是魯莽了些,小時候人人都不與你計較,無論你說什麼都不打緊,但如今不比往日,你該慢慢學得穩重些,不可再像從前那樣胡鬧了,知道麼?”
明鸞覺得這話裡有話,偷偷看了章放一眼,見他滿臉不自在地扭開了頭,忍住笑意,睜大了雙眼朝章寂點頭:“祖父教訓得是,孫女兒記下了!”
第三十五章袍子
章寂又訓了幾句話,便覺得疲累不堪,無法再支撐下去。章放章敞侍候他睡下,也各自帶著妻兒散開。明鸞找了個藉口落在後面,偷偷看章放的神色,章放察覺,拍了她頭頂一記:“看什麼看?”
明鸞眨了眨眼,道:“二伯父,祖父也是關心你,怕你吃虧,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章寂臉上訕訕地,小聲嘀咕:“小丫頭才多大年紀,倒來教訓我了,真當自個兒是大人啊?也不怕人笑話。”
“怕什麼笑話?”明鸞撇撇嘴,“二伯父難道沒發現?如今連二姐姐和四妹妹都穩重起來了,你要是還拿我們當孩子哄,才會鬧笑話呢!”
章寂一怔,想起玉翟如今就在病倒的兄長身邊侍疾,而青雀晚飯前在灶台邊幫周姨娘加柴火,同時還要照看蹲在一旁的弟弟文虎,忽地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他們章家富貴了三代,他雖比不上王公子弟,也是自小錦衣玉食、婢僕環繞長大的,他的兒女從出生的那一日開始,便如他一般在富貴鄉里長大,沒想到一朝家門遭禍,卻要吃這樣的苦頭,連小門小戶的孩子都不如。他身為父親,心裡真象刀割一樣痛苦。想起逃走的文龍與元鳳,他對沈氏的怨恨又添了一筆:如果是想為章家保存一條血脈,為何不把文驥玉翟也帶上?哪怕是只帶上一個文驥。文龍與元鳳雖遠離家人,卻有下人照顧服侍,還能前往遼東與父親章敬會合,比起流放的弟妹們不知強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