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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翰之笑了笑,順從地應了是,心中卻暗暗慶幸,先前因一時心軟透露了口風,否則此時他豈不是要遭殃?
章寂撫著長須想了又想,章敞一直在旁緊張地盯著他的神色,章放有些看不過,生怕叫朱翰之看了笑話,忙拉著後者說起閒話:“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記得當日悼仁太子在時,你還是個孩子,又瘦又小的,卻最是乖巧懂事,每每跟在太子身後出門,從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太子雖看重太孫,心裡卻極疼你這個小兒子,不肯讓人拘束了你,只讓你放心大膽地玩兒去,你卻那樣老實,從沒調皮搗蛋過。如今幾年過去,你已經長成大人了,也到了娶媳婦的時候……”
他這般嘮嘮叨叨的,偶爾說到動情處,還要紅一紅眼圈,朱翰之一邊要應付他,時不時答上幾句,一邊還要仔細留意章寂臉上的神情,額角都冒出汗來了。總算等到章寂考慮完畢,清了清嗓子,章放也就住了嘴,章敞與朱翰之皆是精神一振。
章寂道:“殿下別怪我猶豫,先前我們家大媳婦強要太孫答應與她娘家侄女兒定下婚約,圖一個日後富貴,我們心裡都不屑得緊。如今你要走了,忽然開口求親,若是我輕輕巧巧地答應了,豈不是自己打了臉?即便別人不說閒話,我們自家人心裡也過不去。”
朱翰之忙道:“您過慮了。這與沈家強求婚約完全是兩回事。原是我主動求親,可不是您強要我答應的。若有人敢說閒話,只管讓他來找我。”
“唔……”章寂頓了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我能看出你的誠心,也覺得你是個好孩子……”
朱翰之與章敞都面露喜色。
“然而……”章寂話風忽然一轉,引得兩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兒,“太孫平安的准信還未傳來,燕王又起事在即,我們章家更是尚在流放之中,此時論親事,未免有些不合時宜。況且三丫頭年紀還小,不如再等兩年,等局勢穩定下來,再議親也未遲。”
朱翰之怔了怔,抬手抹了抹額頭,章敞則是著急地勸道:“父親,只是定下親事而已,三丫頭又不是馬上過門,她這個年紀說親正合適……”章寂瞥了他一眼:“她兩個姐姐都還未定人家呢,長幼有序,你急什麼?”章敞張張嘴,又泄了氣。
朱翰之重新露出笑容:“姨祖父言之有理,只是……”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頭,“我心裡著急,明兒就要走了,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你們。若到時候您與三表叔給三表妹訂了別的親事可怎麼辦?我……我一想到這個,就恨不能即刻將事情定下來。”
章寂笑說:“不必擔心。三丫頭還小呢,我不會這麼早給她定下的。殿下只管安心回去,等日後我們在京城重逢,若你還未改主意,我老頭子自然願意成人之美。”
朱翰之心中暗嘆,但事情能有這個結果,也算是差強人意了,章寂這句話其實就變相等於應承了他的求親,只是未能確定下來罷了。他笑著起身向章寂與章敞行大禮:“翰之就在京城恭候佳音了,想必用不了幾年,就能等到那一天。”
章寂手中動作頓了頓,臉上笑容不變,緩緩點頭。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由於擔心宮氏與周姨娘母子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朱翰之便提出告辭了。他要回山上小屋養粗蓄銳,等明日起程。此番北上比原計劃的時間提前了許多,加上李家有變,隨行的人手大幅減少,他必然要多吃點苦頭的,需要多準備一些。
他走出章家院門時,明鸞還站在門外望風,回頭見他出來,便問:“你們商量完了?這是要回去?”
朱翰之點點頭,柔聲道:“午飯是不是仍舊由你送去?”
明鸞只覺得有些莫名:“不是我還會有誰?”
朱翰之抿嘴微微一笑:“我有話跟你說呢。”回頭看看站在不遠處的陳氏,行了一禮,便帶著隨從走了。明鸞一頭霧水地回頭看陳氏,陳氏就更糊塗了。
朱翰之走在山路上,心情不錯,只是仍有些失望與壓抑。他在考慮一個擔心多時的問題。
一直跟隨在後的隨從乙忽然出聲問道:“公子,您真的那麼喜歡章家三姑娘麼?即便有心求親,也不必急於這一時。章家三姑娘還小呢,她前頭還有兩個姐姐,章大姑娘且不說,在流放地,章二姑娘是不可能嫁人的,您何必非得要在這時候求娶?”
朱翰之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他:“我既然喜歡她,心急想定下婚約,又有什麼可奇怪的?總不能等到她長大了,兩個姐姐又出了嫁才去求親,到那時候,興許她父親已經把她許人了。”
隨從乙笑笑:“您的話固然有道理,但小的卻覺得,您這是急著讓章家戴上廣安王岳家的帽子呢。”
朱翰之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子怎麼糊塗了?”隨從乙嘴角翹了翹,“李家事泄,軍費沒了尚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朝廷知道了主上的計劃,豈有坐以待斃的道理?朝廷必然有所動作,而主上也要被迫提前起事,哪裡還有閒心救章家人?即便主上有這閒心,朝廷也斷不可能放過章家的,此時不提他家還好,一提他家,只怕就要大禍臨頭了!”
朱翰之沉默不語,隨從乙看了看他的神色,無所謂地繼續道:“原本主上為了安撫開國公府與章將軍,是絕不會棄章家於不顧的,只是如今李家事泄,起事提前,一切就不同了。開國公府與章將軍若是不依附主上,朝廷也不會放過他們,與其等死還不如放手一搏,章家人自然就沒有從前重要了。但若章家成了公子的岳家,章家三姑娘便等於是主上的侄媳婦,這又不同了。主上一向看重公子,自然不忍心叫公子傷心的,只是這麼一來,主上就為難了。如此緊要關頭,北平上下無人敢有一絲放鬆,哪怕是一點小錯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皆輸,可主上卻還要為了公子而分心去想法子救人——”
朱翰之看著他,眯了眯眼:“所以……你想要說什麼?”
隨從乙微微笑了笑,雙手一攤:“小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公子一聲。早在出發南下之前,主上就曾經囑咐過公子與呂先生的。只要太孫能安然抵達北平,別人都尚在其次,而太孫日前已經平安到達了,只要您儘快脫身回去,一切都會按照計劃進行。連章將軍與開國公都默許過,一切以大局為重,您當時也答應了的,為何如今卻非要節外生枝呢?”
第十三章劇變
朱翰之似笑非笑地望著隨從乙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隨從乙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微微抬起下巴:“不敢當,小的也只是為了主上著想罷了。”
“你一片忠心是好的,只是……”朱翰之頓了頓,目光轉為凜厲,“自以為是地揣摩上意,又自作主張行事,可不是一個好手下該做的——是誰告訴你章將軍與開國公都放棄了章家人?!”
隨從乙聞言一愣,繼而笑道:“公子真當小的糊塗了麼?當日您離開王府時……”
“當日我離開王府的時候,燕王叔只跟我提過,此番前往嶺南接兄長需得再三謹慎行事,若遇到危險,保住兄長性命最要緊,其他尚在其次。”朱翰之盯著隨從乙,“當時無論是燕王叔還是呂先生與我,都只知道兄長是與沈家人在一起,直到抵達東莞後方知章家接走了兄長與沈家人。什麼章將軍與開國公府默許放棄章家人之說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們當時來信所默許的可以放棄的人到底是誰?不用問你也應該知道吧?還能說出這番話,你若不是糊塗了,就是記性不好。一個探子,若是記性不好,那又要你何用?”
他這最後幾句話說得輕聲細語,卻聽得隨從乙頭冒冷汗,方才的氣炎頓時消去大半,但仍舊覺得不甘心:“當時主上、開國公與章將軍以為太孫是與沈家人在一處,才會有此共識,即便太孫是與章家人在一處,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沈家何嘗不是章將軍姻親?章將軍之妻當時還與娘家人同住一處呢,章將軍夫妻恩愛的傳言連北平都時有耳聞,既然他連心愛的妻子都可以放棄……”
“妻子可以再娶,親父兄弟卻不可再有了。”朱翰之冷冷地睨著對方,“你這是把章將軍當成是為了權勢名利不惜犧牲至親性命之人,此時只有你我二人知情便罷了,若是叫你家主上知道了,不知他可會因為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小卒子處處為他著想,便放任你給章將軍冠上這個罪名?”
隨從乙臉色頓時煞白,他知道自己是踢到鐵板了,有些話不可以再說下去,否則以對方的身份,真要追究自己失禮處,自己也是得不到上司庇護的。他深吸一口氣,低頭行了一禮:“是小的失言了,請公子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