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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臉色一沉:“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素日教你的禮數都學到哪裡去了?你以為這是在誰面前撒野?!”
明鸞氣得直咬牙:“表面上守禮節做好人多容易啊!母親真是教得太對了!將來我也學大伯娘似的,表面上做得完美無缺,背地裡害了人,別人也想不到是我做的!”
陳氏臉色更難看了,起身開箱取出一根一寸長的舊竹板,回頭板著臉道:“把手伸出來!”
明鸞怎會乖乖聽話挨板子?便冷笑說:“母親真是章家的好媳婦,大伯娘給章家帶來滅頂之災,你就因為私人交情,替她瞞下來不說,還要堅持她是個好人,怕是在母親眼裡,章家全家人的性命加起來,也不如大伯娘一個人重要吧?!”
陳氏一愣,臉色就變了,惱怒地瞪著明鸞:“你都從哪裡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我說的話是不是亂七八糟,母親心裡有數!”明鸞冷哼,“別以為我是個小孩子,就想著糊弄我。我年紀再小,也分得清是非曲直!想要做忠臣,沒關係,好歹也要跟家裡人打聲招呼,免得自家為了忠於儲君死了,還以為自己是個不走運遭了池魚之災的路人甲!”
陳氏聽不懂什麼是路人甲,但也知道池魚之災是何意,細細一想,臉色越發難看了,拿著竹板的手也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皺著眉道:“就算你的話是真的,這時候說出去也沒意義了。聖旨已下,家裡人放下了心,你再鬧,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平亂一場亂子!”
明鸞翻了個白眼:“誰要給家裡添亂子了?我如果是這樣不知輕重的,又怎會把事情瞞到現在?我是見你被那女人耍得團團轉,看不過眼,才特地提醒你而已!”
陳氏又是一眼瞪過來:“不管你有理沒理,你的禮數也該重新學了。什麼你呀我的,你大伯娘是你長輩!她犯了錯,自有長輩處置,你是小輩,斷不許對她不敬!”
明鸞撇撇嘴:“知道了,這不是在咱們自個兒屋裡麼?要是當著外人的面,我才不會這麼傻呢。”
陳氏沒忍住,一板子敲了過來:“給我住口!”
明鸞飛快地側身一躲,尋了個空子鑽了出去,陳氏要追,又見丫頭過來請示該怎麼收拾東西,生怕失儀叫人笑話,忙把板子丟開了,等她吩咐完丫頭要再找女兒時,明鸞已經不見了蹤影。
明鸞是跑回正院去了。雖然將真相告訴了陳氏,但她還是不放心。陳氏名義上是她母親,實際上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跟她穿越前相比也大不了幾歲,叫她真心將對方視作長輩,那是做夢!而且陳氏感情上明顯更偏向於相信沈氏,就算現在起了疑心,只要沈氏那邊編幾個藉口出來,她說不定就把這點疑心拋開了。明鸞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得提醒祖母常氏一聲的好。常氏雖然也信任沈氏,但近來的局勢變化應該已經讓她起了些許疑心,加上她老成持重,對沈氏的態度不會太過盲目。
到了正院,丫頭婆子都忙成一團,面上都帶著幾分茫然。章家人要回老家,下人卻不是個個都能跟著走的,她們該何去何從,還不知道呢。她們沒心情來招呼明鸞,明鸞也沒功夫去操心她們,隻身進了屋,卻聽到常氏吩咐丹鳳去取大衣裳,她要穿上進宮,一旁沈氏正低頭磨墨,展開紙卷,似乎在準備寫些什麼東西。
明鸞裝作好奇地問:“祖母,您要進宮嗎?”
常氏自打她悄悄接過林氏送來的秘信,就對她添了幾分喜愛,聞言笑道:“是,皇上開恩,對我們家從輕發落,祖母正打算進宮謝恩呢。”
明鸞更疑惑了:“孫女兒聽說祖父已經去謝恩了,祖母也要去?”常氏是女眷,向誰謝恩?該不會是皇后吧?
常氏嘆道:“多虧你大伯娘提醒了我。皇上正病著,又在氣頭上,你祖父去謝恩,頂多只能在殿外磕頭,可我去了,皇上一定會親自召見的。到時候,若是皇上能念及孝康皇后的情份,對你祖父和四叔從輕發落就好了。即便不能,也可以再面一回聖,下一次……也不知要等到幾時。”
沈氏建議的?明鸞的疑慮更重了,雙眼視線立時盯住了她。
第十四章轉折
沈氏沒注意明鸞的眼神,微笑著走過來:“母親,筆墨紙硯都已經備好了,請您下筆吧。”
常氏點點頭,走到書案前坐下,提筆在紙上寫字。但她只寫了幾個字,手就開始發抖,視線也有些模糊了,只得停了下來,嘆氣道:“年紀大了,身體就不中用了,才病了幾日,就連寫字都沒了力氣。”又繼續努力去寫,但那字卻越寫越歪,手也不聽使喚,寫的字深一筆淺一筆的,一不小心,就滴了一滴墨到紙上,糊了一大塊。
沈氏忙道:“母親,您千萬別勉強。您的病還沒好呢,若是累著了,豈不是媳婦兒的過錯?”
常氏苦笑:“這與你什麼相干?是我自己身子沒用。”
沈氏猶豫了一下:“母親,事實上……平日勛貴之家女眷之間有書信往來時,媳婦兒也曾為您代筆,仿得幾分您的筆跡。若您放心的話,不如讓媳婦兒來寫吧,您只需要口述就好。”
常氏遲疑:“這……總歸是要呈到御前的謝恩摺子,這樣不太好吧?”
“媳婦兒會盡力模仿您的筆跡的,不會叫人看出來。”沈氏笑道,“您身子這麼弱,連提筆都難,便是勉強堅持寫完摺子,那字也不能跟平日相比,到了御前,豈不是顯得更不恭敬?何況媳婦兒只是代筆罷了,要寫什麼東西,還是您拿主意。”
常氏想想也對,再看自己寫的字,真是沒法見人,便笑著起身讓出位置,坐到旁邊的長榻上。沈氏走到書桌後,另取了一支筆,展開一份空白奏摺,抬頭沖常氏笑笑:“母親請講。”
明鸞走到常氏的長榻邊上,一邊為她捶肩膀,一邊留意著這對婆媳的舉動。
常氏口述的內容很好懂,大概就是懺悔一下自家的錯誤,再罵一下兒子,然後感謝了皇帝的仁慈(這部分內容至少占了整份奏摺的三分之一),接著就是回憶過往,歷數皇帝多年來的恩德,順道把太子的恩德也提一提,表達了自己對太子一家悲慘命運的悲傷與憤慨,然後再罵一頓自己的兒子。最後,再提起自己夫妻已經老邁,這一離開,能活幾年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也不知道,也許就沒法再目睹聖顏了,因此請求皇帝給自己一個恩典,讓自己能夠與皇帝告別。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到去世多年的姐姐靈前拜別,向她懺悔自己未能保護親外甥的罪過。
常氏口述完後,已經雙眼含淚了。明鸞小心地遞了手帕過去,回頭看著沈氏奮筆疾書,留了個心眼,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扒在書桌邊上看她寫的字。
還好,那一字一句都幾乎照足了常氏的口述,沒有多添什麼內容,也沒有大改動,頂多就是用辭稍稍文雅正式一些。
明鸞沒有見過常氏的筆跡,但也承認沈氏寫的字不算漂亮,但還算端正,而且一個個寫得挺大的。
沈氏寫完常氏的署名,側頭看了明鸞一眼,溫柔一笑:“三丫頭,認得這些字麼?”
明鸞不知道本尊學過多少字,便只是含糊地說:“只認得一些。”
“沒關係,等你再大幾歲,就能看懂了。”沈氏放下毛筆,“母親,您要看一看麼?”
常氏已經擦去淚水,點了點頭。這是她的摺子,自然是要檢查的。
檢查的結果沒有問題,常氏便囑咐沈氏:“等墨跡幹了,就拿匣子好生裝起來。我去換衣裳。”沈氏應了,常氏便往臥室的方向走。
明鸞眼珠子一轉,覺得機不可失,連忙跟了上去。
常氏換衣服的時候,自然是不好打攪的,明鸞在外間等到她穿戴好了,又看著沈氏還在小書房那邊忙活,便跑進了臥室。
常氏正對鏡看著丫頭給自己插頭飾,見明鸞進來了,笑問:“又怎麼了?你今天倒比往日更頑皮些,總是愛往祖母屋裡湊。”
明鸞小聲道:“祖母,我有要緊的話跟您講。只能告訴您一個人的!”
常氏愣了愣,想起林氏那封信,便看了丫頭們一眼。幾個大丫頭都是極有眼色的,屈膝一禮便退出去了,只有丹鳳顯得有些不甘心,暗暗瞪了明鸞。
明鸞哪裡有閒心理會她?等她們都出去了,便湊到常氏耳邊,小聲將那天偷聽到的沈氏與劉嬤嬤的對話說了出來,接著少不得為自己辯解幾句:“我起初沒聽懂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後來壞消息接連傳到家裡來,我才想明白了,害怕得不行。本來想告訴您的,可那時您又病了,官兵還守在門外頭,我怕告訴了人,會傳到那些官兵耳朵里,害了四叔,所以到今天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