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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璋忍了忍笑,道:“侄兒也是這麼勸的,哥哥已經想明白了,只是回想起從前執迷不悟,惹得長輩們生氣,覺得十分羞愧,不敢回去見他們。侄兒勸了好幾日,他才好了些。”
章寂嘆道:“他還年紀,正是愛臉面的時候,會這麼想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勸他,若他只顧著自己羞愧,不肯去見母親叔叔,豈不是反叫長輩們掛心?若從前他有三分錯,如今就錯到七分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讓他想清楚什麼才是自己該做的事才好。”
章放也笑說:“他還年輕呢,出一回丑算什麼?這事兒錯又不在他。等他回去安頓下來,歷練兩年,懂事了,再娶一房賢淑的妻子,生兒育女,回頭再看這件事,也就是過眼雲煙罷了。讓他放寬心,萬事別悶在心裡頭。”
柳璋忙向他父子二人道了謝。今日章家本就是家宴,陳氏早讓家人另送了席面去客院給柳家兄弟,因此柳璋只閒聊幾句,便吿退出來了。玉翟在屏風後眼巴巴地瞧著他出去,暗暗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遺憾的表情。
明日兩人雖然同行,礙著有長輩們在,只怕連一面都見不得呢。
明鸞偷笑著斜她一眼,嘖嘖兩聲,結果換得玉翟又伸手來掐,疼得她叫出聲來。
第二日十六,章放帶著女兒玉翟與周姨娘二人,並家人幾房、丫頭婆子若干、長隨十人,還有同行的柳家兄弟倆,坐車騎馬,浩浩蕩蕩一行人告別了家人,離開了京城,走上了前往廣州赴任的道路。這一日,安國侯府的文龍也帶著妹妹元鳳過來相送了。
自打章敬去了杭州,長房一任事宜,都是由其長子文龍出面辦的。再過兩日,喜姨娘要往杭州去,也是文龍親自護送。因為擔心他離京期間,府中留下來的都是女眷,沒個男人支撐,會多有不便,所以文龍今日過來,還順便請託了陳氏幫忙照看家中。畢竟袁氏是個孕婦,元鳳還是未出閣的女孩兒,有很多事都不懂,喜姨娘不在時,若有陳氏幫著照看,就能輕省許多。
陳氏自然不會拒絕,請示過公公章寂後,便與文龍元鳳兄妹約定,隔一日往安國侯府去一次,也不多管別的,只是坐著看元鳳料理家務,若有什麼不妥之處,再出言提醒,另外還要幫忙照看袁氏的起居飲食,有什麼忌諱的東西,就時時提點著。有了陳氏幫忙,元鳳頓時鬆了口氣。袁氏也十分感激,三不五時命人送了東西到南鄉侯府來,有時是孝敬老人的,有時是送東西給陳氏與林氏,規矩都照著妯娌間交往的來,偶爾也會給小輩們送點好玩的好吃的。
陳氏與林氏雖覺得袁氏名份只是二房,卻拿她們當正經妯娌看待,有些不合適,但想到袁氏如今在長房的地位,也知道她這二房跟正房沒兩樣,至於正房沈氏,早就象活死人一般,純粹占著名份罷了。因見正房的親生兒女也不覺得有不妥,她們也就不跟袁氏計較了,除了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把該照應的照應到了,其他時候待她也就是淡淡的,不遠不近。
不過,正因為兩府之間恢復了正常來往,有不少小道消息倒是傳到了明鸞耳中。她如今沒了二堂姐這個玩伴,兩個小堂弟又年紀太小溝通不良,家中庶務早已上手,沒什麼可挑戰之處,而朱翰這又正忙著國婚,已許久不曾上門,也不曾給她來過信了,她正是無聊的時候,聽八卦就成了難得的消遣。
據說章敬去杭州上任時,沈氏是不肯跟著去的,只說不放心皇帝,也不放心留在京中的兒女,章敬明說這是聖旨,她還不信,最後她是被灌了一碗藥,昏睡著被人用馬車送到碼頭,然後被送上船的。章敬走水路赴任,倒是不用擔心她醒來後鬧騰,還能折返京城。他們這一去,轉眼已經有大半月了,倒是安靜得很,也不曾聽說有什麼壞消息傳來。
沈氏這一去,沈家父女就失了主心骨,開始還有些不敢相信傳言,坐了車悄悄到安國侯府大門前張望,叫門房的人認出來,報給袁氏知道。當時喜姨娘還在,也不顧自己正坐著月子,直命家人打出門來,將他們趕走。
後來喜姨娘離開了,他們得了消息,又再上門去,由沈昭容出面找元鳳說話,只當是表姐妹們聯絡感情。元鳳沒理會,心裡只記著自己差一點因為這個表妹丟了好好的親事,命人給了他們二十兩銀子四匹布,就當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一般打發了。門房上還拿這個當作自家大小姐善良仁慈的例子到處宣揚,沈家父女氣得直吐血,卻也無計可施。
朝中如今再無人說起沈家女入宮為妃之事,而隨著國婚的臨近,李家、石家與張家都在準備女兒入宮之事,家中管事出入各大街小巷替三位貴主兒採買嫁妝,連陪嫁的侍女的行頭都精心備就。每日裡小道消息滿天飛,不是這家買了什麼精緻珍貴的首飾,就是那家得了花樣少見的珍貴衣料,沈昭容總是忍不住派下人到市面上打聽這些,聽完了,心裡就象貓爪子撓過似的,再想想自己個兒的處境,心情越發壞了。
可是心情再壞,她也想不出辦法來。現在皇帝完全不派人去看他們了,連原先按月送來的銀米,也都斷了供給,他們只能靠那一千兩的老底吃喝,原本還很寬裕的日子開始有些窘迫了。
那些曾經因為他們與皇帝的親戚關係高看他們一眼的達官貴人,如今連眼角都不瞥他們一下,甚至還有一個暴發的小官和一家商戶,跑來向沈儒平提親,前者想給自家不成材的兒子求娶沈昭容,後者想將守寡的妹子嫁給沈儒平做續弦,氣得沈昭容命人直接將人趕出去。那兩家人自覺失了臉面,在沈家門前吵嚷一番,惹得無數人圍觀。可饒是如此,皇宮方面也沒有任何反應。沈昭容的心都涼了,總算開始明白,皇帝大概是真的沒打算納她為妃,心中更加嫉恨,幾乎忍不住要詛咒那幾位有幸入宮為後為妃的姑娘一番。
轉眼,時間就來到了十月,秋高氣慡,京城裡的人已經換上了薄薄的棉襖兒。大明開國以來第一樁皇帝大婚,在初十這一天拉開了序幕。
第五十九章暗涌
說是國婚,其實明鸞是看不到的。那一日大半個京城都戒嚴了,皇城前那一大片地兒,各處部衙官署,以及從皇宮通向李家的沿路大道,全都清了道,有專人灑水清掃,布置圍幔,每隔十尺就有一名禁衛軍把守著,可以說是水泄不通。
所謂皇帝大婚,老百姓在路旁歡樂圍觀這種事也是不可能發生的。老百姓們要樂呵,也只是在外城,內城裡連閒雜人等都不許放進去,內城門從三天前就開始加強了警戒。畢竟,雖然馮家的黨羽大部分都落網了,忠於建文帝的人似乎也清除殆盡了,但傳聞中馮家還有一個兒子帶著手下潛逃在外,連建文帝本人也“下落”不明,為了確保國婚平安舉行,上至燕王,下至禁衛軍中的小兵,都不敢掉以輕心。
明鸞作為侯府千金,家住內城,還跟皇帝是親戚,卻也同樣沒有參加婚禮的資格,無他,只因為她還在孝期中。南鄉侯府上下也就只有章寂是可以無須顧慮身上有服而前去參加婚禮的,但依照規矩,若他真去了,只怕就得在露天裡站到天黑,才能撐完全場儀式。以他這年紀,這身體,再加上這寒風凜凜的天氣,哪裡受得住?因此皇帝特地開恩,免了他的義務,章寂也就樂得在家裡享清靜,只是心裡總覺得痒痒的,想知道皇帝大婚的情形,卻又沒法派人去打聽。
皇帝同樣也免了幾個年紀大的老勛貴和老臣們的義務,前者倒罷了,樂得在家享福,後面那幾位卻死活不願意,說是一定要看著皇帝大婚,才能安心,若皇帝不讓他們參加,就是嫌棄他們了。皇帝無法,唯有由得他們去了,只是吩咐內侍時時照看著,添衣送茶。
宗室中還有幾位年紀不小的藩王們,在建文朝時受了大罪,如今這侄孫兒上位,雖然待他們還客氣,但始終不提讓他們就藩的事,也不提他們藩地里的官員任命權、開礦權、鹽鐵專賣權之類的事宜。他們細心一想,皇帝之父悼仁太子生前就是倡議削藩的,心裡也就有數,這藩地里的大權只怕是回不來了,但瞧著小皇帝為人比建文厚道,並不苛待他們,也放寬了心。若不是還有個厲害的燕王在旁鎮著,讓他們不敢造次,只怕他們早就向皇帝討情去了,如今只得暫時安份待著。皇帝大婚,乃是難得的拍馬屁機會,即便皇帝下旨讓他們別受那罪去,他們也不願意,紛紛拖著妻兒穿起全套大禮服撐場面去了,也是想讓皇帝瞧瞧,他們有多麼家大業大,子孫又是多麼繁茂,又多麼的知禮懂規矩。若是皇帝能夠因此看得上他們家的孩子,賞個爵位,賜個官職,給些好處,那就是意外之喜了。為了這個,別說是十月的天,就算是正月的寒風,他們也能忍下來。
於是,在一整天加一整夜的國婚儀式結束後,京城中上至宗室藩王,當朝老臣,下至禁衛軍士卒、宮廷內侍以及官宦人家跟車出門的長隨小廝們,無論是皇城裡的大空地中傻站一日的,還是在皇城外的角落裡傻等一日的,十個里有八個都感染了風寒,京中的大夫一時間炙手可熱,好幾種治風寒的藥材都斷了貨,需要緊急從京外調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