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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合仿若無意地掃視過身後的女眷們,對左四笑道:“左兄,前頭有處休憩之地,不妨過去小歇片刻?難得來這裡一趟,好歹要賞一賞梅花景。”
左四等差役俱是粗人,哪裡有這閒心?不過人人心知他邀請的其實不是自己,而是章家眾人,便打著哈哈應了,隨他到了前方一處小平台處,果然有幾塊平整的大石臥在路旁,有人卸了貨擔坐在上頭休息。周合身邊的小廝走了上去,與那人耳語幾句,不知塞了什麼東西給那人,那人便挑著擔子走了,接著小廝又將幾塊大石表面都拭淨,請周合上座。
周合客氣地請左四先坐,左四讓了幾讓,便坐了,官差們跟周合說說笑笑,周合又命人取來茶水點心與眾人分享,一片和樂融融。路人見了都露出羨慕之意,卻沒幾個人留意到,商隊的夥計早已悄悄在避人處擺開馬扎等物,請章家眾人坐下休息。
明鸞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水,又啃了半塊餅,揉了揉雙腿,才覺得舒服了些。抬頭望向四周,只覺得有股怡人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聞了又聞,卻又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便問陳氏:“這是什麼香呀?”
陳氏愣了愣,笑道:“這一路你都瞧見了,還問是什麼香?從前在家裡的花園,不是也種了梅花麼?”
明鸞眨了眨眼:“是梅花香?可現在不是梅花開的時候呀?方才一路走來,梅樹上連花苞都沒有呢!”
“嶺南嶺北氣候本就不同,你沒發覺麼?過關之後,可比方才暖和多了。”
明鸞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跳了起來,往驛道前方多走了幾步,只見山道一轉,便有一大片紅雲撲面而來,漫山遍野,俱是粉粉白白的梅花,開得正艷。
“哈哈——”明鸞臉上露出了笑容,心情忽然變得明朗起來。
第五十五章抵達
梅嶺上以關口為界線,嶺南嶺北,氣候大變,景致也大有不同。明鸞穿行在香雪海中,聞著撲鼻的梅香,心情變得越來越好。
這一處梅嶺,不但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寒風,造就了嶺南的溫暖,更讓人覺得,它分隔開了兩個世界,仿佛連京城朝廷那些紛紛擾擾的煩心之事,也一併被擋在嶺北了。
既然梅嶺的這一邊已是另一個天地,她又何必唉聲嘆氣,束手束腳?她就不信,憑自己的本事,不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闖出一片天來!
章家人休息了一會兒,又再度趕路。下山總比上山要輕鬆些,只是刑具沉重,又是走在山道上,為安全起見,速度就快不起來,卻也比上山時好受多了。周合落在隊伍後面,讓夥計將文虎接過去照應,又讓人來前頭問陳氏,要不要讓玉翟與明鸞也到後面坐馬車?雖然只是運貨的馬車,好歹不用自己走,兩條腿也能歇了歇。
明鸞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這驛道是用山石鋪成,一般的貨運馬車沒有減震裝置,走在這種路上顛簸得緊,坐車未必舒服,還不如走呢。宮氏則大力慫恿女兒應下,甚至還想跟女兒一道去,被章放小聲訓斥兩句,便板著臉不說話。玉翟也犯了倔脾氣,死活不肯跟夥計走。
陳氏見狀便有些為難,玉翟不去,明鸞身為妹妹,就不好獨去了。明鸞瞥了她一眼,對夥計道:“不要緊的,這驛道又不算險峻,我好好走,不會有問題,還能順便賞景呢,你們把三弟照顧好就行了。”夥計看向周合,周合略一沉吟便點了頭,兩人帶著文虎往後走。
陳氏有些臉紅,小聲對明鸞道:“若是你覺得累了,跟母親說一聲,母親來背你吧?”
“用不著!”明鸞扭開頭,閉眼深深吸一口花香,“我身體好著呢,這個把月在船上我也沒少運動身體,腿腳比你都利索!”
陳氏哪裡肯信:“鸞姐兒……”話只開了個頭,宮氏便從旁邊插進兩句冷言冷語:“三弟妹真是心疼閨女啊,實在對不住,我們二丫頭連累三丫頭了,三弟妹可別見怪!”
陳氏只能勉強笑道:“二嫂說什麼呢?一家人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之說?”
宮氏還要再開口,章放不耐煩地回頭罵道:“行了行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胡鬧!三弟妹哪裡對不住你了?若不是她,你以為有現在的好日子過?!”說得宮氏一臉訕訕地低了頭。
陳氏忙打圓場:“二伯言重了……”話還沒說完,便察覺女兒在扯自己的袖子:“什麼事?”
明鸞很想劈開她腦子看看她的腦迴路是怎麼長的,明明是人家理虧,怎麼她總表現出一副心虛樣兒?!只是這裡人來人往的,明鸞沒興趣當著外人教母,便笑了笑,扯開話題:“方才在嶺北時,母親給我說了好些詩,這裡的景致比那邊更好,不如母親再給我說幾首吧?”又順道叫上章敞:“父親最愛作詩了,可得了好句?”
眾人都笑了,王老實一臉不解地問她:“章家三丫頭,你是怎麼了?走山路也不累?還要做什麼詩啊乾的?”眾人聽了笑得更歡。
章敞苦笑道:“三丫頭也不知是怎麼了,從前也不見她對詩詞一道感興趣,今兒倒起了興致。”
章寂也回頭問孫女:“三丫頭莫不是叫老周那一番說辭給激出了好學之心吧?”
明鸞白了他們一眼:“哪有這麼複雜?做詩不就是講究個有感而發嗎?我瞧這片梅花景致好,倒是很想做首詩來吟誦一番,可是我肚子裡墨水不夠,想不出句子來,只好求父親了。”
章敞發愁地道:“這會子鬧哄哄的,又有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我們也要趕路,便是有好景致,又哪裡有閒心作詩?”
“非也,非也。”明鸞搖頭晃腦地道,“這裡不是梅嶺麼?長的都是梅花。大冷天的,別的花兒都不敢開了,只有它敢開,所以世人都說梅花有風骨,不懼寒風摧殘。咱們做人也要學它的,辛苦怕什麼?困境怕什麼?日子還是一樣要過的,為什麼要整天愁眉苦臉?苦中作樂也無不可。所以我覺得,這裡的梅花開得越好,咱們就該越高興才是,它們可是我們的好榜樣呢!”
章寂笑道:“這話說得有些意思了。”章放也笑著點頭:“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說得略嫌有些粗,不夠文雅。想想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路過此地,都為梅花風骨感動,也為此留下了無數詩篇,可惜咱們一家今日從此過,留下的卻是這麼一番大白話。”
明鸞見他嫌自己的話白,有些不樂意了:“想要文雅些,還不容易麼?”絞盡腦汁想了想:“我有兩句了,叫做……呃……我勸阿爺重抖擻,一路梅花一路詩!”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接著王老實咂巴咂巴嘴,說了句:“還挺好聽。”章家人便哄然大笑起來。章寂更是一邊笑一邊道:“果然不錯,夠直白,不象你老子他們嘰嘰哼哼的,說的話叫人聽不明白。”章敞卻搖頭道:“前一句就是大白話,後面那句是現學現賣的。這算什麼詩?打油詩都算不上!”
明鸞斜了他一眼:“就算是打油詩,那也是詩啊,好歹有兩句了。咱往後在這梅嶺上也算是留下了一燦爛的篇章!”
章家人又笑了,連跟在後頭的周合聽說了,也笑個不停。
他們一行人又笑又鬧的,別的路人都覺得驚訝不已,有一個坐在路旁的老者便說了句話,聲音有些大,只是聽他口音,應是粵地人,說的是廣府話。章家人沒一個聽得出來,只是察覺他是在對自己一家說話,便停下了腳步。
明鸞在現代實習的時候,曾經在一個香港主管手下做了三個月辦公室小妹,幫著做些端茶倒水送文件點餐的雜活,倒是勉強能聽懂粵語,只不會說。乍一聽到那老者的話,她還沒反應過來,只停下了腳步,直愣愣地轉頭望過去。
坐在那老者身邊的一位中年人便用官話解釋道:“這位老先生方才說,在這條驛道上來往多年,流放的犯人也見過不少了,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樂呵呵趕路的,實在是難得。”
章寂見這中年人儀表頗為不俗,雖然只穿著半舊青袍,卻別有一番氣度,猜想他不是尋常人,便微笑著向對方點頭示好,又向老者行同樣的禮:“流放的路途雖苦,但正如小兒女所說,不妨苦中作樂,日子也好過些。”
老者笑著點點頭,倒是沒再說什麼。反倒是那青衣中年人走過來道:“方才聽見這位小姑娘說的‘一路梅花一路詩’,倒有些意思,小小年紀,情懷不俗啊!”
章寂哈哈笑道:“這是我小孫女兒,素來頑皮,打擾了先生休息,還請勿怪。”
明鸞也是補習過古代禮儀的,見狀便乖覺地上前一禮:“叫先生見笑了。”
中年人笑呵呵地擺手:“客氣,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