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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海心中擔心不已。這才到了北平幾個月,太孫就失了信心,日後可怎麼好?在他看來,太孫小小年紀就遭遇宮變,被迫流落到嶺南偏遠之地受了幾年的苦,在這幾年裡別說讀書學習了,連筆都沒怎麼握過,也就是到了德慶有章家照應那半年裡,還能得章放、章敞兄弟指點些功課,對政務不熟悉,也是正常的,只要認真學上幾年,自然也就會了。但他更擔心的是,這幾年因為太孫跟在章沈氏身邊,時時得她些“教導”,很多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他那時候不曾與沈家人住在一起,很多事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只當章沈氏是為了太孫好,教太孫些人情世故,以防被人算計。但如今在燕王府待了幾個月,聽燕王派來的大儒們教導太孫功課,胡四海已經看清楚,那章沈氏所教的“道理”不過是婦人之見罷了,不但不夠光明正大,大部分還是有錯的。若是太孫依她所教導的行事,不但不能成為一代明君,還有可能會傷了忠臣之心!
可恨章沈氏,雖是太孫的親姨母,卻幾乎耽誤了太孫!
胡四海心中暗恨,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他知道太孫對這位姨母還是很敬重的。
於是他勸道:“殿下若是覺得自己學識不足,更該用心學習政務才是。燕王殿下總是勸您多用功,一心盼著您能儘快獨當一面。您就看在燕王殿下這份心上,也該放下心中的顧忌,多向先生們請教才是。”
太孫深吸一口氣,又露出苦笑:“你說得對,既然我力有未逮,就更應該用心,免得拖了王叔的後腿。若是誤了大事,王叔自然不會怪我,我卻是沒臉再見他了。”
正說著,外頭侍從來報:“王爺來看殿下了。”太孫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親自出門去迎,不等他邁出門檻,燕王已經進來了,扶住他道:“不必如此多禮,你身份尊貴,本不該出來迎我的,以後也要謹守上下之分才是。”
太孫固執地道:“王叔是長輩,我怎能如此無禮?若是父親仍在,看到我在長輩面前失禮,也要訓斥我的。”
燕王嘆道:“你總是拿皇兄來壓我,也罷,今兒就算了,往後卻不該如此。你雖是我晚輩,但君臣有別,不該以私情壞尊卑。否則日後回到京里,其他藩王見你這般禮敬於我,也要你禮敬他們,該如何是好?你年紀雖小,卻是儲君,萬不可叫人輕慢了去。”
太孫臉微微一紅,心下越發自慚形穢:“是……侄兒謹遵王叔教導。”
叔侄倆重敘了君臣之禮,各自安坐。太孫抬頭看了看坐在下手處的王叔,只覺得他雖然年紀輕輕,又穿著家裳衣衫,卻氣宇軒昂,一派威儀,更隱有幾分先帝之風,即便坐在下手客座上,也象是坐在主座上一般,心下又是一嘆,想起自己的贏弱模樣,越發覺得自己不堪了,一時間沉默下來。
燕王似乎沒有留意到太孫的沮喪,他的來意很簡單,侍從們報告說太孫午飯又吃得很少,王妃很是擔心,跟他說了,他便過來看望一下堂侄,看太孫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太孫臉色微紅,擺手道:“不是,侄兒只是有些胃口不好,並不是……並不是什麼大事。”
“為何胃口不好?”燕王堅持追問,“是菜色不合心意?還是心下不快?若是菜色不好,我就讓廚房多做幾個你愛吃的菜。這裡雖是北地,又正值冬日,在京城慣吃的一些小菜很難找到材料,但只要有心,也不是辦不到,我這就叫王府長史去辦……”
太孫忙道:“不必了!王叔雖是好意,但這只是小事,何必勞師動眾?”
“這怎會是小事呢?你若是胃口不好,吃不下飯,身體遲早要撐不住的。事關儲君,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太孫臉又紅了,實在不好意思說他是因為覺得自己太沒用了,才會吃不下飯,只能期期艾艾地說:“我……我是擔心弟弟……他好不容易從嶺南回來,沒幾天又去了京城,我擔心他會遇到危險,又得不到他的消息,所以才……”
燕王的神色緩和下來,柔聲道:“殿下,翰之也是想為你這個兄長出力,才自告奮勇到京城去的。若不是當年皇兄留下的那些產業都交給了他,只有他這個正主兒才能使喚得動,我也不會放他出去。你放心,他一切安好,我手下的人已經捎了信回來,說他已平安抵達京師,也聯繫上那些產業的管事了,並無人背叛,情況比想像的要好得多。若你實在不放心,我讓人給他捎個話,叫他寫信給你報平安,如何?”
太孫只覺得燕王處處為自己想得周到,相比之下,自己卻顯得有些任性了,便低頭向他行禮:“王叔不必如此,大事要緊,若是為了我這點小小的擔心,誤了京里的正事,連累弟弟遇險,那豈不是我的罪過?我只要時不時知道弟弟平安就好,您也不必告訴我詳情,我知道這事關係重大,不可泄露出去。”
燕王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旁邊的胡四海有些為小主人抱不平:“燕王殿下,我們殿下是絕不會泄露消息的,您即便多說幾句又有什麼要緊呢?我們殿下如今只有廣安王一個親兄弟了,日日提心弔膽,這日子也不知要幾時才能到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實您當初就不該讓廣安王去的,偏等王爺走遠了,您才告訴我們殿下!”
太孫輕斥:“住口,不許放肆!”胡四海低頭退下。
燕王卻笑道:“你別怪他,其實我也知道當初不該瞞你,但這是翰之的意思。他一心要為你出力,即便冒險也在所不辭,擔心你知道了會阻攔,才求我隱瞞的。我拗他不過,只有答應了。殿下若要怪我,我也無話可說。”
“王叔誤會了,侄兒絕對沒有怪您的意思!”太孫頓了頓,“只是……弟弟年紀還這么小……父親留下的產業……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燕王微微一笑:“你不曾聽說過,是不是?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當年皇兄得歐陽太傅教導,歐陽太傅是個重視實業之人,見皇兄平日除了宮中供給,便再無進項,多有不便之處,就將兩處店鋪贈給皇兄。皇兄發現這果然有好處,也慢慢置辦下幾處產業,只是東宮太子不該有私產的,叫御史知道了未免惹來非議,因此就沒叫外頭人知道。其實這又有什麼呢?皇兄本來一向節儉,但娶妻生子後,總有些不好叫人知道的花銷,添幾個進項,也省得事事都找上內務府,興師動眾。”
太孫聽得臉上又是一紅。這幾個月里,他常常與燕王聊起當年在宮中的舊事,因他年幼,有些事他只是略有印象,卻早就忘卻了,在燕王提醒下才一一記起。他記得在他年幼的時候,因三姨母嫁入勛貴之後李家,外祖父也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沈家全家遷入京城,因沒什麼進項,曾經有過兩三年清苦日子,當時大姨母章沈氏還未能執掌家務,沒法貼補娘家,是他母親時不時接濟,才讓外祖一家在京中過上安穩生活的。母親雖是太子妃,但手頭又沒什麼進項,那接濟的錢財從何而來?怪不得父親會想到添產業呢。這卻是母親與外祖家的錯處,他身為人子,又不好多說什麼。
燕王細細留意著他的表情,忽然問了一句:“殿下,皇兄這些產業,從沒向你這個嫡長子透露半分,反而全都留給了翰之,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第四十章北平(下)
太孫聞言一愣,旋即大驚:“王叔怎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猶豫了一下,“我只是因為從沒聽說過這件事,覺得有些吃驚,但萬萬沒有絲毫怨懟之心的!”
燕王微微一笑:“那就好了。我見你聽說這件事後,臉色有些不大自在,但過後又提都不提,便知道你心裡一定有些想法,擔心你會生了怨氣。”
太孫臉微微一紅,想起當日自己初聞此事時,確實一度心中不快,便不由得心虛起來:“王叔多慮了,父親置辦幾處私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既是父親的私產,想要留給誰都是一樣的,我與弟弟是親手足,弟弟一向敬我愛我,我又怎會為了這一點產業,便與他生分了呢?”
“那就好。”燕王似乎一點兒都沒發現他的心虛,“皇兄將這些產業交給翰之的時候,你們兄弟年紀還小呢,誰也沒想到會發生後面那樣的事。皇兄原是想著,你弟弟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寵,難得那孩子一向溫和乖巧,叫人心疼,有意讓他過得好一些,但又怕與他過於親近,會叫旁人誤會了,生出禍事來,因此明里待他淡淡的,只將這些私產相贈,日後等他成年出宮開府,也能做個富家翁,不至於因為要受制於宮裡和宗人府的規矩而手頭佶倨。橫豎皇兄身為東宮儲君,將來登基為帝,萬里江山都留給你這個嫡長子了,給小兒子一點田莊、店鋪,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那時候你們都還小,他擔心你母親知道了會反對,便不曾對你們兄弟明言,以至於宮變之後,就再沒人跟你提起了。我怕你想岔了,會壞了兄弟情份,因此今日與你分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