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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翰之倒不認為這是個難題:“不妨事,鎮上有專門招待女香客住宿的庵堂,上回你與你母親陪我過來時,不就曾在那裡住過一晚上麼?雖說今兒只有你一人,但我這裡的房東太太為人極和善的,請她陪你去住一晚上,倒也便宜。”
明鸞還有猶豫:“你明天帶著人自行過來就是了。我沒跟家裡人說,他們會擔心。”
朱翰之又猶豫了一下,才道:“我需要跟身邊人商量一下。還有李家沉船之事,我雖聽你說了,到底比不得你在馬貴那裡聽的詳細,若是有需要詢問的地方,你就在鎮上,我們找你也方便。好表妹,你就勉為其難一次好了。”
明鸞皺眉道:“能說的我都說了,要不我用紙筆給你記下?”
朱翰之嘆了口氣,決定再透露一點口風:“三表妹,你可知道,金山在什麼地方?”
明鸞怔了怔:“說是在京城附近,是個軍港?有衛所吧?”
“金山衛建於洪武十九年,本就是為了防禦海上倭寇侵擾而建的,也因為倭寇的緣故,那一帶的海港並不多,過往船隻為了躲避倭寇,一般都會沿著海岸行駛,儘可能避免遠離岸邊,這樣一旦遇到險情,便可立刻靠岸避險。最保險的方法就是駛向金山衛,衛所的將士會立刻出擊。而李家在海商行當里做了許多年,一向最是穩當的,他家船隊的管事,每每經過金山一帶,就必會駛進內海,若遇上倭寇,就立刻靠岸,若是遇上風雨,至不濟也能在附近的島嶼停靠避風。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帶島嶼極多,大大小小的,也不缺小碼頭,停上三艘船自不在話下。他家船上還有能知天文、測風雨的老人,每每能在暴風雨來臨前找到安全的避風處,因此他家船隊雖說每年都要遇上幾次風雨,卻只是偶有損失,從沒出過大事。”
明鸞想了想:“話雖如此,但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之風雲,這種事哪有說得準的?”
朱翰之只是苦笑著搖搖頭,壓低了聲音:“金山衛現任指揮使……是馮兆東一手提拔的親信,還是馮家的同鄉。”
明鸞一震,猛地轉頭看他:“你是說……李家的船隊全數沉沒,有可能……是人禍?!”
朱翰之平靜地道:“我沒有這麼說過,我只知道,一向行船最是穩妥的李家船隊管事,帶領著載有李家近年最大一筆財貨的船隊,在距離金山衛如此近的海面上……因大風而沉沒了。”
明鸞抿著嘴沒說話,這種猜測太驚人了。如果說馮家有意弄沉李家的船隊,那是為什麼呢?難不成……“他們知道太孫在船上?!是哪裡走漏了消息嗎?!”明鸞頓時驚慌了。
朱翰之搖搖頭:“若他們知道,早就將人拿住了,也不會用這種手段,總要驗明正身,再順藤摸瓜,找出幾年來都是誰在庇護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連生死都不能確認,他們怎能安心?”
不是消息走漏就好。明鸞暗暗鬆了口氣,又問:“那會是什麼緣故呢?”
朱翰之微笑道:“眼下僅憑隻字片語,哪裡能猜得出來?所以我打算叫身邊的人來商議,等有了答案,我才好去告訴姨祖父。三表妹,你且安心在庵里住一晚,若有事我會來尋你,明兒我們就一起回九市去。”
明鸞還想問得清楚些,卻擋不住他好說歹說,硬是請房東太太將她送去了招待女香客住宿的庵堂,賃了一間乾淨的屋子住下。明鸞暗暗跺了跺腳,但回想他那驚人的猜測,也決定要靜下心來好好理一理思路。
就在明鸞絞盡腦汁之際,朱翰之招來了兩名隨從:“呂先生那邊近日可有信傳回來?確認平安無事麼?”
兩名隨從方才並不在屋外,沒有聽見明鸞的話,聞言對視一眼,齊齊點頭答道:“是,今日剛接到的傳信,太孫殿下已於七月初二平安抵達海津(註:今天津)港,眼下想必早已在王府安頓下來了。”
朱翰之鬆了口氣,便將明鸞帶來的消息詳細告訴了他們,又道:“目前知道的就是這些,是否還有遺漏,要找章家三姑娘細問,或是遣人往廣州、往金山細細打聽,但是李家的船沉得未免太古怪了。”
隨從甲皺眉道:“如此一來,主上軍費就有些不足了……李家遭此大難,沒有幾年功夫,也很難恢復元氣。”
隨從乙卻道:“京城附近今年並無大風暴雨,送信過來的人就是走的海路,他大約在六月底經過金山一帶,聽說那裡今年的氣候比去年好了許多。公子,金山去年也不過是尋常風雨罷了,一些百姓家的屋子被掀了屋頂,幾個港口城鎮街道被淹,再有海上沉了幾艘漁船,這種程度的風雨又怎能掀翻李家的大船?這事兒果然透著古怪!”
朱翰之沉聲道:“方才聽章三姑娘說起時,我就這麼想了。一個月前發生的事,十來天就傳到了廣州,還街知巷聞,而且傳聞的細節也未免太詳盡了些,什麼通水性的人打撈到珠寶發了財,什麼船身殘骸散落在海面上之類的。既是沉船,又怎會有殘骸浮上海面?還有李家所購的洋貨,一向是……”
隨從乙迅速接上:“李家素來做的除了各色衣料,就是胡椒、蘇木之類的買賣,珠寶……那是馮家名下商行包了的。李家若能從洋商手裡拿到一顆寶石,馮家的管事就敢帶人打上門去!”
朱翰之冷哼一聲:“這種話只好去哄哄不知情的外人罷了,雖是最後一筆買賣,船上又沒有兄長,但關係到燕王叔的軍費,李家斷不敢冒險。你們覺得……他家暗助燕王叔之事,是不是叫朝廷知道了?”
兩名隨從聽得俱是一驚:“若果真如此,這船就沉得有問題了。既是風雨天氣,想必外頭也沒什麼閒人看見。金山衛是馮家的人掌著,想要做些手腳……”
朱翰之當機立斷:“立刻將信傳去北平與京城,務必要注意朝廷是否派了人去監視李家。輕易不要與李家人接觸,以免暴露自身。”
兩名隨從齊聲應了,那隨從乙又問:“公子,太孫已經安然抵達,那……您是不是也該動身返回北平了?”
朱翰之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道:“確實是該回去了,你們吩咐下去,早做準備吧。”
兩人應聲退了出去。朱翰之站在窗前,看著外頭的天色轉為陰沉,烏雲密布,似乎要下雨了,心情也變得有些低落起來。
第五章河燈
明鸞在女香客留宿的庵堂後院住下,心一直靜不下來。朱翰之說過也許會找她去介紹詳情,因此她哪兒都不敢去,一直乖乖待在房間裡等著,結果幾個時辰過去,也沒見有人來找。
晚飯時間到了,朱翰之的房東大嬸幫著拿了庵里備的齋飯過來,陪她一道吃。明鸞哪裡有胃口?不過是隨意吃點。正吃著,外頭傳來陣陣鑼鼓聲,不一會兒又響起了絲竹聲,更有人聲鼎沸,漸漸地竟吵嚷起來。庵堂里也開始騷動了,不停地有人從旁邊的院子裡三兩結伴往外走,歡聲笑語,引得房東大嬸也蠢蠢欲動。
明鸞見狀便問:“外頭這是怎麼了?”
房東大嬸忙道:“今日中元節,廟裡有水陸法會,我們鎮上特地請了外地的戲班子來唱大戲,晚些時候,還要放河燈祈福呢!因此鎮上的人與外地來的香客都會出門看戲放燈去的。小姑娘,你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明鸞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照往年習俗,無論佛道都有法會的,從前她總會拉上家人朋友去看看熱鬧,消遣片刻,但現在哪裡有那個心情?她苦笑著搖搖頭:“我不去了,白天熱得要死,我想好好歇一歇。”見房東大嬸露出失望之色,眼睛不停地往外瞄,便道:“大嬸要是閒著,就自己去逛吧,只是小心些,注意安全,晚上早些回來。”
房東大嬸大喜。她今日是收了朱翰之的銀子才過來陪明鸞的,本不該丟下明鸞離開,但一年一次的中元節,難得的熱鬧,她又想去逛,聞言怎會不開心?忙道:“這怎麼使得?就怕沈家小哥兒知道了惱我。”
明鸞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不會告訴他。您早些回來就行了。”
房東大嬸頓時高興起來,千謝萬謝,匆匆吃完了飯,將碗筷送回給庵中的比丘尼們,就趕回房間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系上一條新做的蠟染布裙子,又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甚至還戴上了一對銀鎏金的耳墜,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妝檯。她挎起一隻籃子正要出門,忽然見到明鸞坐在窗邊發呆,想了想,便走過去笑道:“姑娘若是嫌悶,為何不出去逛逛呢?聽說鎮上請的戲班子是府城來的,唱的也是新戲呢!”
明鸞搖搖頭:“我聽不懂,也不愛看戲,在這裡還清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