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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龍確實覺得便宜,只是他來之前,沒打算買這麼貴的宅子,便與那經紀開始討價還價,倒不是為了將價錢再往下壓,只是想把宅子裡這些家具擺設花木都一併拿下來,省得另行購買。此外,如何上契,如何到官府備案,幾時交錢,等等,都要再商量的。
明鸞見狀,覺得這價錢也沒什麼好壓的,加上她心裡清楚宅子的真正前主人是誰,不好意思太過占他的便宜,也就避開了。忽然細竹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姑娘方才在那邊花園裡時,可瞧見湖裡的魚了?有趣的緊,我從未見過那般怪模怪樣的魚!”
明鸞並未留意,只是道:“我聽說有些人喜歡養模樣怪異的魚的,這也沒什麼。你能見過幾種魚?光是金魚的種類,就有不少呢。”
“不是的,若只是金魚,模樣兒再古怪,我也不覺有什麼。”細竹道,“但那條魚是真古怪!姑娘若不信,只管隨我去瞧瞧。”
明鸞想想自己反正也沒事,就跟文龍打了聲招呼,隨她去了。文龍有些不放心,在她身後喊道:“妹妹仔細些,那湖水雖不算深,也有好幾尺呢,萬一掉下去了,可不是玩兒的。”
明鸞笑著回頭道:“大哥放心,我水性好著呢,況且我又不是傻子,看魚而已,跳進水裡做什麼?”文龍也就不再攔著了。
回到花園裡,明鸞跟著細竹來到東北角湖閘底下,那裡是一大片荷葉,岸上也有一處小小的房屋,屋後種了千竿翠竹,屋裡還有竹椅竹床,顯然是夏天納涼的所在。明鸞站在岸邊往水裡瞧,並未瞧見什麼怪魚,便問:“魚在哪兒呢?”
無人回答她,她忙一回頭,見細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屋後,心裡疑心大起,正想著這丫頭葫蘆里賣什麼藥,卻忽然聽得有人回答:“魚在這裡呢!”聞聲望去,卻從那荷葉叢里傳來水聲,一條小舢板慢悠悠地從後頭的石板橋下盪出來,舢板上躺著個人,穿著一身青衣,手持荷葉覆面,漸漸來到她面前。
明鸞心裡明白,忍不住笑了笑,低頭揀了顆小石子扔過去:“哪裡來的怪魚?果然怪得很,怎麼生得跟人似的?!”
荷葉一晃,移開了,露出了朱翰之的笑臉。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趴在船沿上沖她眨眨眼:“好妹妹,咱們可半年沒見了,你想我沒有?”
第八十九章荷影
明鸞心裡歡喜,卻是個嘴硬的脾氣,不肯直接承認,就啐了朱翰之一口:“誰想你了?三天兩頭的來信,我都煩死了!”說完就扭過頭去不看他,嘴角卻泄露了一絲笑意。
朱翰之沒瞧見,聽了她的話,臉頓時耷拉下來,委委屈屈地低頭摳著船沿,小媳婦似地抱怨說:“妹妹好狠的心,難為我在北平,真是沒有一天不想你的!從離開京城那一日開始,就想了,想得實在受不住,趕了上千里路跑來見你,你卻說這些話來戳人心窩……”
明鸞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回頭拍了他一下:“你現在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這些話都是哪裡學來的?快住了嘴,沒得叫人噁心!”
朱翰之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道:“你不說謊,我自然不會拿這些話來噁心你,豈不公平?你老實跟我說,真的不想我麼?真的煩了我麼?”
明鸞掙開他的手,臉紅了紅,嗔道:“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想了,只是偶爾想想,那又怎麼樣?誰叫你那麼有用,我遇到難事不知該怎麼辦時,總是要想起你的。”
朱翰之也不在意,施施然往小舢板上盤腿坐了,笑道:“只要你想就好。我知道你也是想我的,只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口,我能體諒。”
明鸞又是羞惱,又是好笑,輕輕呸了他一聲,左右瞧瞧,四周都沒有人影,又忍不住笑了,哼哼兩聲,斜著眼睛睨他:“怪不得今日來看房子,居然整個宅子裡沒一個人在。我當時就想,就算是想讓我盡情把這宅子裡里外外看清楚了,不必避諱些什麼,也沒必要把人都趕走吧?留下幾個婆子丫頭帶路,或是倒倒茶什麼的也好。原來你是故意的,打的就是私會的主意!你膽子也夠大的了,就不怕叫我大哥看見?”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笑道:“怕什麼?我在信里叫你們只帶上王家兄妹,別的人一概不帶,就是防著這個呢!如今他在前頭跟經紀討價還價,身邊有個王寬跟著,便是要往這邊來,王寬也會提醒咱們一聲。還有細竹,她從這裡屋後轉到前面竹林邊上去了,那裡緊挨著小樓,地勢高些,誰走近了,都能看見,隨口喊一聲就好了。”
明鸞沒想到他居然連這種事都盤算過了,不由得好笑:“原來如此,你是什麼時候通知他們幹這種事的?他們在我身邊待著,我居然對此一無所知!還有,你明明把他們都送給我了,怎麼比起我來,他們仍舊更聽你的話?”說著她忽然想起回鄉路上,細竹兄妹的異狀,更要咬牙:“你們瞞得我好苦!祖父一決定要回老家,我就寫信給你了,結果你來了常熟,居然連口信也不捎一個給我,細竹路上就知道的,居然也不跟我說。既然是這樣,不如叫他們回你那裡去好了,還留在我身邊做什麼?”
朱翰之見她惱了,雖不知是真心還是假裝,也有些慌亂,忙忙解釋道:“跟他們不相干,原是我想給你個驚喜,才叫他們瞞著的。再說,我只想跟你見個面,說說話,卻沒打算見你祖父和哥哥,不提前告訴你,也是怕你露了口風。王家兄妹只是隱約知道我可能會過來,而且在常熟有些安排,但詳情如何,並不知曉,你就別怪他們了。他們雖有種種不足之處,但勝在可靠,也還能辦點小事兒,你身邊沒幾個能使喚的,留著他們在,你也多個臂膀,我便是離得遠,也能放心了。”
一番話說得明鸞心裡發軟,勉勉強強地道:“好吧,這回我就原諒你了。但要是再有下一回,我……我一定要生氣的!”
朱翰之露出大大的笑容:“好,保證不會有下一回!”
明鸞見他盯著自己瞧,臉上微微一熱,低下頭問:“你怎麼忽然來了常熟?可別告訴我,是為我來的。當初你去北平時,明明說是為了避嫌,叫燕王知道你是個乖的,往後別猜忌你。可你如今忽然來了常熟,這裡離京城又近,豈不是往身上攬麻煩嗎?”
朱翰之拿起船槳,扣住岸邊的石柱,將小舢板拉得更近了,就挨著明鸞膝邊,笑吟吟地伏在船沿上,睜著一雙大眼望著她。明鸞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氣息透過裙布滲入自己的皮膚內,臉上更熱了,卻沒有躲開,反而伸手去幫他摘掉身上頭上的樹葉糙屑,小聲催促:“問你呢,怎麼不回答?”
朱翰之壓低聲音道:“你放心,他自然不知道我來了這裡。如今我在北平開始做生意了,他雖然曾寫信數落過我,但我回他,當年父親還在時,就由得我去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教我做生意、看帳簿,指望我將來不會跟哥哥在政事上有什麼爭端,只要安心做個富貴閒人就罷了,如今父親雖然已去世多年,但哥哥還是做了皇帝,也跟當年父親想像的沒什麼不同,我仍舊做我的富貴閒人,朝上的事一概不管。既要富貴,自然不能指望一糙一紙都有宗室供養,做點生意掙點錢也是合情合理的,況且我手上也有父親留下來的一點產業。如今有他和哥哥給我做靠山,我何不做得大些?有了富貴,我又有空閒,四處閒逛,看看山川景致,也自在得很。前些年我難得出趟門,連北平都不曾好生逛過,便是去了嶺南與京城,也多是困在一處地方,如今好不容易脫了難,還不由得我逛去麼?他聽我這麼說,心裡也有些愧意,也就不再攔著我了,只是不許我斷了音訊,要我時時送信回去,讓他知道平安才好。”
明鸞忍笑道:“所以,你現在一定寫信給他,說你上別處去了,不在常熟?”
朱翰之豎起右手食指搖了兩搖:“我跟他說,趁如今還未娶妻,又與未婚妻離得遠,正好往蘇杭等地走一趟。古人曾說,天上天堂,地下蘇杭。可見這蘇杭兩地是多繁華美妙的所在,若不親身去一次,豈不是白活了一場?要是等到將來成了親,家裡頭的管得緊,就怕沒那麼自在了。”
明鸞磨了磨牙,冷笑一聲,就近捏住他的耳朵:“這話我聽著怎麼有些不對勁兒呢?你要去蘇杭旅遊,誰攔著你了?那裡景致好,說不定我也要去逛一圈呢,你非要趁著還沒成親時去逛,是不是打了什麼壞主意呀?”
朱翰之耳朵吃痛,忙求饒道:“好妹妹,我這不是拿話哄他麼?讓他以為我只是少年心性,貪玩而已。況且去了蘇杭,順便逛逛周邊的城鎮也沒什麼出奇的,即便叫他知道我來了常熟,也有話搪塞過去。你就別捏我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