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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鸞睨他一眼:“大伯父,你真當我是好騙的小孩子是不是?你要真是問心無愧,幹嘛非得攔著我?如果你說我不知道朝廷上的彎彎繞繞,那好,我也不逼您,畢竟是為了章家著想嘛——那您要不要把咱們章家的子孫認回來?別把人往門外趕?您可別告訴我,不認章家骨肉,也是為了章家著想。還有,冷淡對待救父恩人,忘恩負義,也是為了章家著想!”
章敬臉上的肉都在抽搐,半晌才道:“你這丫頭,難道是成心要往章家臉上抹黑麼?!有什麼話不能在家裡直說,還要告訴外人去?!”
明鸞挑挑眉:“您說得對,所以我才要跟祖父說啊!難道祖父也是外人不成?”接著又作恍然大悟狀,“對了,上衙門告狀,確實有家醜外揚的嫌疑,那這樣好了,我把您不想接皇上任命的事告訴大伯母,想必大伯母會很有興致跟您商量的。其實,您要是真有什麼難處,大可以說出來嘛,有什麼話不能在家裡直說,還非得要這樣偷偷摸摸的?只要大伯母諒解了,進宮一趟,把您的難處告訴皇上,皇上是絕對不會勉強您的,您說是不是?!”
章敬臉上的肉又再次抽動起來。明鸞的話拿捏到他的短處了,他是投靠了燕王的人,滿心盼著燕王登基為帝後能夠讓他大展身手,可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卻不是燕王,他既不能見罪於新君,又要為自己將來的前程作謀劃,這個度可不好把握,要是有人把他的真實想法透露給新君,只怕他等不到燕王上位就先倒霉了!他可不打算先吃幾年苦頭,等到燕王坐上皇位,才謀起復。
因為這個原因,他既要避開新君的任命,又不能讓自己完全失了權勢,還得讓燕王領自己的情;在提防妻子與新君來往過於密切的同時,又要避免父親與兄弟們得到權勢,為日後燕王的大業造成阻礙,從而連累自己;最後,他還要讓兄弟成為他的助力,讓他在韜光養晦期間仍能掌握家族的力量,為燕王登基出力,加重自己的份量……他自打進了京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行走於新君、燕王、朝臣與家族四方勢力之間,生怕一個不慎就落得滿盤皆輸,可萬萬沒想到,自家年僅十多歲的小侄女居然會叫破了自己的心事,甚至拿捏住了他的短處!
看著章敬臉上神色變幻,明鸞彎起了嘴角,放緩了語氣道:“大伯父,其實我真不願意跟您說這番話,好歹也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章字,只是有時候,做人不能太慫了,要是以為受點委屈、吃點苦頭,就可以皆大歡喜,那是蠢人才會有的想法!受了一次委屈,就會受第二次;吃了一點苦頭,別人就會讓我吃更多的苦頭!我自打滿了七歲,就已經吃夠了苦頭,從沒打算還要再受委屈、再吃苦頭!若有人叫我不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好過!您覺得如何?”
章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待如何?”
明鸞笑了笑:“您不是想打發我們走嗎?嫌我們在這個家裡礙您的事了,對不對?放心,我們也沒打算長年待在您家裡吃白飯,您只要由得我們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別給我們添堵就夠了!”
章敬挑挑眉:“你們?”
“二房,三房,四房!”明鸞也挑起眉頭,“如果祖父願意,那就再添上他老人家。”
“不行!”章敬斷然拒絕,“三房要走,隨你們母女的便!但你二伯父與四叔都還未回來,你一個小輩不能代他們拿主意。至於你祖父,我才是他的長子,有責任贍養老人,盡為人子的孝道,你不想儘自己的責任,我管不了你,但你也別想給我添麻煩!”
明鸞沉下臉,冷笑一聲:“說得真好聽!大伯父,要是你這樣也叫盡孝道,世上最忤逆的兒子都要冤死了!你也知道要盡為人子的孝道?當初違背父母意願硬是將大伯母娶進門的人是誰?祖母不明不白地死在宮裡,全家人流放,又是誰的老婆害的?!縱容這樣的老婆繼續在家裡作威作福,還好吃好喝地供著她的,又是誰?!我們一家人全都被流放到嶺南山區里,連封信都沒寫來問候一聲的是誰?明知道祖父身體不好,家裡經濟窘迫,陳家都已經把信送到了,還連一文錢、一付藥都沒捎過來的人又是誰?!明知道祖父和我們全家都在朝廷手裡,明知道自己一旦參與燕王起義,我們就有可能倒大霉,卻還不聲不響,連個招呼也不打,連掩飾的工夫都懶得作,直接放棄了我們的人又是誰?!”
章敬瞪著明鸞,臉色黑得可怕。陳氏在旁看得心驚膽戰,忍不住伸手出來拉了拉女兒的袖子,明鸞直接甩開手,再上前一步,直視章敬:“請大伯父就別在我面前端著長輩的架子教訓我了!我不孝順祖父?我不敬長輩?我告訴你!章家在德慶做了幾年軍戶,地里的農活是我乾的!家人喝的水是我挑的!燒火做飯的柴是我砍的!祖父生病,是我去請的大夫,上山采的藥!我和二姐姐,還有母親、二伯母、周姨娘她們辛辛苦苦做工掙錢,養活了祖父,養活了全家人;二伯父辛辛苦苦練習武藝,掙了個武職回來,家裡的境況才有了好轉;陳家一直幫助我們在德慶生活,還救回了皇上,又給燕王府運去軍資,才讓我們章家有了今天的風光!還有我們能夠安然從建文朝的官府手中逃脫,是懷安侯派人去接的人!我們全家從頭到尾都沒受過你的好處,你以為你有什麼底氣,敢對我們說三道四?!”
陳氏張大了嘴,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明鸞與章敬兩人對瞪,場面一時僵持。
就在這時,東園裡傳來了腳步聲,章寂出現在門前。他扶著老管家的手,滿臉的疲倦,臉色蒼白,聲音裡帶著沙啞:“都吵些什麼?叫下人看了笑話!”
明鸞收回視線,倔強地看向他:“祖父,您是知道的,我就是這樣的脾氣,能夠忍到今天,已經很委屈了,可他不應該怠慢我五舅舅!陳家為章家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不應該再受這樣的氣!”
章敬咬牙道:“父親,這丫頭真是不能不管教了……”
不等他說完,章寂就打斷了他的話:“進來吧,有話進屋再說。”
明鸞與章敬對視一眼,只得到一個陰狠的眼神。她冷笑一聲,跟著進了東園。陳氏擔心地在後面數落她:“你也太大膽了!居然敢這樣對你大伯父說話!”明鸞不以為然:“就算對他很有禮貌,他也沒把我們放在眼裡,還不如將事情攤開來講呢。”
陳氏仍舊是憂心忡忡:“那你的名聲可怎麼辦?!就算是……”她頓了頓,“你名聲要是壞了,那件事未必不會有變數!到時候你可怎麼辦才好?”
明鸞卻道:“什麼狗屁名聲!您以為我忍氣吞聲,就能有好名聲嗎?您沒瞧瞧這些日子安國侯府的下人都編排我和二姐姐什麼了?就算做得再好,他只要隨便吩咐幾個婆子,就能毀掉我的名聲,我幹嗎還要為了保不住的名聲委屈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母親,如今害怕將事情鬧大的是他!”
如果不是考慮到章敬是燕王的人,而燕王將來又是要奪皇位的,光憑朱翰之的關係,未必能夠敵得過,她也許會直接將事情鬧到外面去,直接掀章敬的底了。但考慮到未來,她也只能跟他在家裡鬧翻,打著老死不相往來,頂多就是維持面上關係的主意。至於名聲,她還真不在乎,要是在乎,當初也不會打出個“小夜叉”的名號出來。萬一因此導致與朱翰之的親事出現變數,她也不會後悔,在古代,嫁人從來就不僅僅是嫁給那個男人,還是嫁給了他背後的家族,如果名聲會讓他們的婚姻出現危機,那還不如趕在結婚前激發矛盾,省得將來後悔卻又沒辦法反悔!
一行人進了章寂園中的正屋,壁壘分明地分兩邊站立。章寂坐在正中,明鸞與陳氏站在他右手邊,章敬站在他左手邊,幾乎等不及他開口問事情經過,就搶先道:“父親,方才三侄女對兒子不敬得很,您是沒聽見,她口口聲聲說的都是些什麼……”
“我雖然沒有聽見,可我也知道她說了什麼!”章寂再度打斷了他的話,滿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真的對發生在自家院子門前的事一無所知麼?也許原先我是真不知道,可我如今不是個聾子,也有人使喚!”
章敬一驚,下意識地看了他身邊的老管家一眼,又去看門邊侍立的婆子,還有正在上茶的老僕,記起如今老父身邊已經添了幾個可靠的老家人,而自己派來的那些都靠邊站了。這些老僕或許會敬著他這個曾經的南鄉侯世子、主人的嫡長子,但肯定不會為了他而違背正頭主人的意思,尤其是,他們也曾經在過去的南鄉侯府中養尊處優,是沈氏惹來的禍患,牽連了章家上下,也同樣牽連了他們,很難說他們不會因此而對他心存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