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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怔了怔,苦笑道:“我習慣了請他們叔侄幫忙,也沒想太多。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還要跟他們客氣,也太造作了。”

    明鸞與陳氏母女倆的盤算還沒開始實施,連章寂那邊也不知道,但章敞要應明年童生試的消息卻已經傳出去了。村子裡的人來了好幾撥,都是來瞧未來的秀才老爺的,但章敞不耐煩與他們打交道,只躲進靜室中讀書,陳氏無法,只能帶著女兒出來應酬。幸好村民們對於“秀才老爺”都有些敬畏,聽說他要苦讀,不敢打攪,略坐坐就回去了。倒是鎮上李家、黃家等大戶下帖子來請章敞去談詩論文,即使明鸞與陳氏明里暗裡想阻撓,章敞還是被章寂逼著去應酬了一圈,一日剛從另一大戶家回來,只覺得頭昏腦漲,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就到了鎮上的酒館門口。

    章敞聞見酒館內酒氣四散,裡頭的幾個酒鬼醜態百出,面上露出幾分厭惡之色,抬袖掩鼻,轉身就要走。這時坐在酒館靠近門口處一張桌子旁的一個人無意中看見了他,連忙起身追出來:“章三爺,章三爺慢走!”

    章敞回頭一看,原來是同村的,也是軍戶之子,平日裡在百戶所領了個打掃兵器庫的差事,為人圓滑,嘴巴很甜,從前也常在章放面前奉承,算是半個熟人了。章敞見是他,倒不好立時揮袖而去,便停住了腳:“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喝酒?”  

    那人笑說:“今兒與幾個朋友玩耍,贏了幾串錢,心情正好,便喝一杯。章三爺,您要不要也來一點兒?”

    章敞怎會與他在一起喝酒?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擺了擺手。那人也不在意,熱情地拉著他道:“我聽說章三爺很快就要成秀才老爺了,這可是大喜事啊!我們村子幾時出過您這樣的大才子?等您成了秀才老爺,可別忘了咱們才是。”

    章敞眉間略有得意之色,卻沒打算應下:“好說。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瞧這人一張嘴就滿口酒氣,只怕正醉著呢,他哪裡有功夫應付一個醉鬼?

    那人連忙又拉住他:“章三爺,您別急著走啊。我這輩子除了李老爺家的少爺外,就沒跟讀書人說過話,聽說秀才老爺們身上都帶有書香味,聞一聞就能讓人漲了見識。好三爺,您讓我多聞幾口,好讓我多幾分見識啊。”

    章敞只覺得這馬屁拍得粗俗無比,皺起眉頭便要駁斥,冷不防有人從旁插進一句:“笑話,他身上只有酸腐味,哪裡有書香味?若他這樣的半桶水都算是才子,我豈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章敞頓時大怒,扭頭一看,卻是多日不見的沈儒平,不由得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你成天覺得自己是出身,其實不過是仗著裙帶關係謀和名利,還當自己有多清高呢,也好意思說我!”  

    沈儒平也冷笑道:“我為何不好意思說你?我好歹也是正經科舉出身,中了進士的人,若不是……”頓了頓,掩去那一段,“先父本為翰林,一身才學便是國子監的博士也佩服不已的。你從前不過是考中個秀才功名,還是事先請了人捉刀,又有名師們細細指點,方才勉強得中。若不是勛貴人家的子弟當中,讀書有成者少,你這點功名又算得了什麼?人家不過是看在你與皇家有親的份上,高抬你一把,你倒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驚世才子了不成?!”

    章敞氣得滿面通紅:“我十幾年苦讀來的才學,就算稱不上驚世才子,也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哪裡象你,家裡不過是靠著我們家的權勢,才得以攀龍附鳳,誰不知你家是暴發?你說我是靠著家世方才得人誇獎,可你不也是一樣麼?人家也是看在你幾個姐姐面上,才夸一句你父子才學出眾的。我勉強考中秀才又如何?總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強似你那進士功名,是考官看在你二姐姐的面上才給你的,你以為自己有多高明?!”

    他這話一出,沈儒平也怒了:“豎子安敢!你也配說自己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你不知道京城的人私底下都是怎麼笑話你的麼?會背幾本書,寫兩首不知所謂的歪詩,就自以為是個才子了,還跑到人家正經讀書人的詩會上出風頭。若不是石家老大事先跟朋友們打過招呼,請他們多多包涵你的莽撞之處,你以為人家見你做了那種歪詩不會笑話?石家老大為了讓你少出點丑,每次詩會總是讓那幾個無才無德只會奉承討好人的清客圍著你轉,不讓你與真正有才之人多說話,否則你早就露出原形了!那幾個清客也是得了石家老大的好處,方才誇獎你的詩文,又稱你為才子,不過是哄你的罷了,你居然還當真了,真真笑死人!”  

    章敞臉色一白,斥道:“胡說!那蔡有德也讚賞過我的詩文,難不成他也是無才無德只會奉承人的清客麼?!”

    沈儒平一臉不屑:“他不是清客,可他有求於臨國公府,自然不好得罪了石家老大。況且他素來名利心重,便是在仕林中也是飽受非議的,你還信他!”

    章敞深吸一口氣:“哼,我才不會相信你的話呢。你不過是瞧著我功名有望,故意編排了這些謊話來打擊我罷了!”

    沈儒平怔了怔,沒想到章敞居然能看出自己的用意,但他馬上又發現對方眼中滿是遲疑,半點堅定也無,可見不過是嘴巴硬罷了,立馬又得意開了:“你以為我在撒謊?你大可以去問你那好二哥。起初你們兄弟是一齊到石家去參加詩會的,為何他只去了兩次就不再去了,寧可跟一班紈絝子弟出遊?你不會真以為那是他生性頑劣不爭氣,不如你穩重好學的緣故吧?”

    章敞如遭雷擊,忽然記起當年他邀請二哥章放第三次去表兄舉行的詩會時,章放不屑地撇嘴道:“我們去做什麼?那些人與我們本不是一路的,表哥也只會哄著咱們高興罷了,還不如跟那些自小相熟的朋友出門玩耍去,好歹嘴裡說的話還有幾分真。”原來二哥那時候就已經察覺到石家表哥的做法了,只恨他沒有告訴自己,害得自己做了那麼久的糊塗蟲!  

    章敞的呼吸加重起來,沈儒平一聽,心中得意,笑道:“你方才說蔡有德誇獎你的詩文,你可知道他背地裡是怎麼說的?”

    章敞猛地抬頭看他,沈儒平嗤笑道:“他說,章家三公子不過是背熟了幾本詩文,知道的典故多些,字還算寫得端正,如此而已,可惜無論詩文都不通得很,只知道堆砌文字,專用那些冷僻的典故,似乎難倒了讀詩文的人,便顯得他才學比別人強了,卻不知道世間文章,是為了直抒己見,詩詞也當言之有物。若是用的典故多,便是有才學,那還做什麼詩,寫什麼文?不如直接把古人的典故抄寫一遍得了,科舉考試也不必擬什麼題目,只讓考生們將書本默寫出來,豈不更好?”他看了章敞一眼,嘴角翹起:“蔡有德還說,章家三公子走歪了路,但瞧著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樣,只怕與他明說,他還當你是妒忌他,還是不說為妙,橫豎有南鄉侯府一日,他那點墨水也就盡夠了,自有人奉承他,他也只管繼續認為自己是個才子就好。”

    這話正正說中了章敞的痛處,他回想起自己這一個多月里的經歷,不止一個人勸他少在文章裡頭用典故,連只有十一歲的女兒也這般說,那位老教諭也曾說他走歪了路,難不成他們都是對的?他一直以來的想法全錯了麼?蔡有德說他沾沾自喜,不肯聽信別人勸,那自己這一個多月里的言行,落在別人眼中,是否也是“沾沾自喜”、“不聽人勸”?莫非他真的沒有半點才學麼?  

    章敞沒有跟沈儒平說半句話,便失魂落魄地轉身走了。沈儒平原本還要再追上去多打擊他幾句的,想了想,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只有那醉酒的人還留在原地,左望望章敞的背影,右望望沈儒平的背影,忽然痴痴笑道:“勛貴?皇親?什麼國公府、侯府都出來了,我只當我喝多了,沒想到你們倆比我還醉得厲害呢!”搖搖晃晃地,又晃回酒館裡去了。

    章敞踉踉蹌蹌地回到家裡,陳氏忙迎了上來:“這是怎麼了?你喝酒了麼?誰勸你喝的酒?他們不知道你要備考麼?”回頭叫女兒:“三丫頭,去煮碗解酒茶來。”明鸞正在廚房裡頭,忙應了一聲,出來正要說話,便看見章敞一臉蒼白地去了靜室,心中奇怪,轉頭問陳氏:“父親可是病了?咱們給他尋點藥吃吃吧?這時候可不能病,一病就要耽誤時間!”

    陳氏皺著眉頭,望著章敞的背影沉默不語。

    章敞對妻女的話聽得分明,卻沒有力氣去回應,他坐在靜室中,掃視周圍的書本、筆墨紙硯,又聽得對面屋裡文虎纏著讓祖父章寂教寫字,卻被章寂教訓說:“小聲點兒,你三叔剛回來,正用功呢,別吵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又聽見周姨娘在院中小聲對陳氏說,剛買到了一隻老母雞,晚上燉湯給三爺補身體。還有玉翟在窗下問明鸞:“冬季將至,三叔最怕冷了,父親去年給我買了小手爐,今年我與母親一處住著,比平日暖和,小手爐就給了三叔吧?省得他冷了手不好寫字。”如此林林總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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