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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說話期間,崔柏泉已經悄悄離了人群,尋上了明鸞。明鸞拉著他躲到不起眼的角落裡,確認過他與章放都沒有受傷之後,便道:“真嚇死我了,我聽到消息時,真不敢相信!是不是那個姚百戶聽到了風聲,以為你跟我二伯父一樣,都參與了告密,所以故意陷害你呀?不然怎會讓你一個余丁去做柳同知的護衛?”
崔柏泉笑笑,抬袖擦了把額上的汗:“他怎麼可能知道這個?是我自己說要去的。我跟那幫瑤民見過面,比別人強些。”
明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比別人強什麼啊?見過面怎的?我也跟他們見過面啊,還是兩面呢!還聊過天呢!他們說she我箭就she了,又不會手軟,你真是瘋了!”
“我這不是沒事麼?”崔柏泉仍是一臉漫不經心的微笑,“不但沒事,還立了功呢。你瞧著吧,這回誰還會小瞧我?全百戶所的人,除了你伯父,誰也沒有我有膽識。如今那些兵痞要欺負我,還要看上頭肯不肯呢。這原是一次極好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
明鸞聽得一怔:“機會?你……”
“就是機會,立功的好機會。”崔柏泉看了柳同知的方向一眼,“我這點年紀,又沒有靠山人脈,想要在衛所里站穩腳跟,談何容易?如今我連個守山的差事都保不住,日後便是成了正軍,也入不了上司的眼。可現在呢?你瞧著吧,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明鸞詫異地端詳他片刻,便收起驚異之色,露出了笑容:“不錯嘛,小泉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你說得對,有機會就要去闖,不冒險又怎能拼出頭呢?男子漢就該有雄心壯志!”
崔柏泉笑了笑,又壓低了聲音:“我還替你出了口氣呢。”
明鸞不解:“這話怎麼說?”
“那盤月月不識好人心,說你是壞人,還叫奉大山朝你she箭,我方才就跟他們說了,你打聽清楚他們的事後,就想要進城找認識的大官告狀,為他們伸冤,那天上山再遇見他們時,原是要把這件事說給他們聽的,沒想到他們卻把好人當成了壞人。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柳大人,不然事情也不可能順利解決。我告訴他們,別把漢人都當成了洪水猛獸,我們都是好人來著。柳大人也替我作證了,你二伯父雖沒吭聲,卻將他與你的關係告訴了他們。盤月月懊悔得不行呢,再三說要來向你賠不是。”
明鸞一邊聽著,便看見奉大山幾次轉頭望過來,想要朝這邊走,卻又猶豫著不敢離開父親身邊,臉上的表情別提有多糾結了。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箭,抬手摸了摸傷痕還未消失的耳朵,撇嘴道:“事情解決了就好,隨他們懊悔去吧,我現在忙著呢,沒空搭理他們!”反正她的目的也實現了。
崔柏泉聽了點點頭:“這話說得是,所以你不必理會他們。”
明鸞一怔,疑惑地望向他:“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崔柏泉翹翹嘴角:“沒什麼意思,他們要懊悔是他們的事,要不要原諒他們,那就得看你自己高興了,正是要叫他們知道自己理虧呢。”
明鸞眉眼一彎,連忙忍住笑意,努力板起臉面對正迎面走來的章放:“二伯父。”
崔柏泉也連忙向章放問好:“方才真是多虧您照應了。”
章放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道:“小伙子有膽有識,身手也不錯,以後有空多到家裡來玩吧,我聽說你的刀法不錯,箭術卻不太好,有空我指點指點你。”
“是,謝章二叔。”
“唔……”章放的眼睛又一次掃向明鸞,遲疑著似乎想說些什麼,明鸞睜著大眼等待他開口,沒想到他說出口的卻是:“你母親的傷怎麼樣了?”
明鸞乾巴巴地道:“好一些了,但還不能挪動。”天天都住在一個家裡,想要知道這點還需要在外頭特地問嗎?
“是嗎?”章放又清了清嗓子,“呃……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母親這傷不是幾天就能好的,你要照顧她,又要忙家務,也得注意保重身體,別把自己累壞了。若有什麼事是你姐姐能幫忙的,儘管開口。她是姐姐,原該多幫著妹妹。”
明鸞呆呆地點點頭:“哦,多謝二伯父……”
章放背著雙手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轉身走了,明鸞一頭霧水:“這是……在幹嘛?”想了想,“是和好的意思嗎?”
崔柏泉便道:“我瞧他也像是在向你示好,你不是說先前跟他鬧過口角麼?如今就算是揭過了吧?雖然我覺得你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瑤民這件事,卻是你的想法對了。”
明鸞抿抿嘴,什麼話都沒說。
四姓十八家瑤民的事能夠和平解決,固然是好事,但她也不會認為這件事自己就占了大功勞,頂多就是起了點推動的作用。最近她的想法已經有了些改變,也許她最初的用意是好的,但被她忽略的也有很多,能有這個結果,只能說是走了狗屎運。如果她一直認為自己的想法正確,所有人都該照她的計劃行事,也許一次兩次的,她還能靠運氣,卻遲早要跌大跟頭。
那天她想起沈氏在家人面前曾經有過的好形象,打算學對方那樣多花點心思做表面功夫,省得處處被人說閒話時,也曾生出過一個念頭:沈氏嫁進章家十幾年,都維持著一個賢良淑德的面具,真的是陰謀嗎?應該不可能吧?也許她自己都未必清楚,多半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吧?那她做下那些傷害章家人的事時,大概也同樣覺得自己做的都是正確的?如果自己也象沈氏那樣一意孤行,那最後會不會變得像沈氏那樣可怕?
這個念頭叫明鸞抹了一把冷汗,時時告誡自己,要體現自己穿越人的智慧沒問題,但千萬要注意分寸,不然就會成為第二個沈氏,害人害己了!
且不說官方人士如何與瑤首相談甚歡,定下了種種事例,也不說九市鎮數家大戶如何在柳同知面前擔保會寬待本鎮轄地內的瑤民,章家伯侄倆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日落西山了。
章敞候在門前,遠遠看到兄長與女兒走回來,便飛快地奔回堂屋向老父報信,又再次跑出門口相迎:“二哥平安回來就好,家裡人都擔心得不行,先前有人來報信說你平安無事,全家都鬆了口氣。父親還說明兒要去廟裡酬神呢!”慰問完了兄長,又瞪女兒:“早說了叫你一有消息就回來報信的,你卻只顧著自己貪玩,叫家裡提心弔膽了半日!”
明鸞笑眯眯地道:“父親責備得是,都是女兒的錯。”
章敞被她一噎,竟接不上話了,章放輕咳一聲:“路途遙遠,我怕她年紀小,一個人回來不妥,才叫她與我同行的。”明鸞詫異地看他一眼,沒有吭聲。章敞一臉訕訕地:“是嗎……”院裡傳來章寂的聲音:“都擠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吧,該吃飯了。老二給我說說今天的事。”
章放應聲進去了,章敞又想跟女兒說些什麼,正猶豫著,明鸞便沖章敞笑笑:“父親,我瞧母親去啦?”不等他點頭就走了,只留下章敞一人在原地發呆。
晚飯的時候,家裡人聽完章放說起今日的驚險經歷,都感嘆不已。宮氏倒是面露得色:“相公今日算是立大功了吧?柳同知與萬千戶都看著呢,以後誰還敢小瞧了你?那姚百戶算什麼?原本也不過跟我們似的,只是個小兵,只因有個好妹子,給前任知州大人做了小妾,就雞犬升天做上了百戶。如今知州已經換人做了,他沒了靠山,又沒本事,給相公提鞋都不配,早該讓賢了!”
章放聽得眉頭直皺:“你瞎說些什麼呢?給我住嘴吧!”
“我才不是瞎說呢!”宮氏不服氣地道,“今兒發生的事情都傳開了,連鎮上的人都在說,姚百戶是個妒賢嫉能的,又差一點害柳同知身陷險地,這百戶的位子是坐不穩了,正好相公立了功,咱們家又與柳同知相熟,還不輪到你升官麼?”
章放的臉色更難看了:“這都是哪裡傳的謠言?你還嫌我麻煩不夠多?非要給我再惹點事回來?!”姚百戶今日確實犯了錯,但當時萬千戶是在場的,後者雖粗心,但要追究姚百戶的錯,少不得要將他也卷進去,事情鬧出來了,哪裡還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但宮氏不知道現場的情形,哪裡懂得這些鸞鸞繞繞,頓時委屈不已:“怎麼就是我惹事了?外頭人都這麼說……”
“好了!”章寂大喝,“都少說兩句吧,還吃不吃飯了?!”
章放與宮氏夫妻都訕訕地閉了嘴,章寂面色陰沉地吃完半碗飯,重重放下碗便起身出了院門,本打算像平時那樣,在村子裡溜達一圈消消食,順便散散心的,卻瞧見一個人戴著斗笠,站在前方的大樹底下遠遠地望著自家的大門,又將目光轉向了自己。他心中疑惑,正要上前去問那人是誰,那人卻轉身離開了,迅速消失在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