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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放聽出他言外之意:“父親的意思是……我們過幾年還有機會起復?”
“誰也說不準。”章寂笑笑,“新君倒行逆施,能囂張幾時?若是太孫順利逃出去了,說不定能聯繫上外地藩王呢,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章放有些泄氣,語氣中滿是不以為然:“藩王能頂什麼用?咱們離京前,先帝已經下令召藩王回京了,可惜這命令下得有些晚,或者說,先帝薨得太早了,等各地藩王到京,正好趕上國喪,豈不恰恰落入新君手中?更何況,就算讓太孫聯繫上了某位藩王,那位王爺又願意助他向新君討還公道,等新君與馮家勢力被連根拔起後,真正能坐到那張椅子上的,又不知是誰了。都是太祖皇帝的龍子鳳孫,哪一位是好相與的?費了這麼大功夫,冒了這麼大風險,難道還真願意奉個半大孩子為主?到頭來,吃虧的說不定還是太孫,我們這被流放到天邊去的人家,還有誰能記得?”
章寂瞥他一眼,眼中隱含讚許之色:“你看得倒清楚,確實,別的藩王有可能這麼想,但如果是燕王呢?”
“燕郡王?”章放想了想,“雖說他自幼養在宮中,與悼仁太子情份頗深,但如今他不是個孩子了,身為駐守邊疆的大將,自當以大局為重,一舉一動都要謹慎行事,先前還聽說北疆危急,蒙古殘軍又南下劫掠,這時候燕郡王不專心帶兵禦敵,還分心去管京里龍椅的歸屬,一旦有個疏忽,那可是動搖江山的大禍!我從前也見過燕郡王,知道他的為人,他一定不會做出這種因私忘公的行徑。”
章寂嘆了口氣,略帶嘲諷地道:“你只道他會為了大局默認越王奪位之行,卻沒想到有他一日,越王也難坐穩江山。你忘了?為了抵禦蒙古大軍,先帝可是將三十萬兵馬交到了燕王手中。燕王雖年輕,卻英勇善戰,年紀輕輕就已在軍中樹立起無上威望,加上他又親近悼仁太子一家,哪怕他承認了新君,新君也不敢去了忌憚之心。眼下邊疆告急,需要燕王坐鎮,倒還罷了,等到邊疆靖平,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之時。燕王身邊臣屬多是老燕王留下的得力之人,一定會勸主防備。這時候,若太孫能想到這位表叔,前去投靠,出兵的理由又多了一層。”
章放細細一想,喃喃低語:“北平的三十萬大軍幾乎就是全國的兩成兵馬,若再加上西北常家二舅父手上能指使的兵力,便是三成有餘,而且俱是精兵……哪怕新君膽子再大,也不可能睡得安穩。光靠京城那十來萬人,能頂什麼用?想要各地衛所勤王……他名不正言不順地,天下皆知其弒兄逼父的惡行,誰願意幫他?”他不由得露出喜色,看向章寂:“父親所說果然有理。這麼一來,頂多幾年功夫,太孫就能還朝了,我們一家自然無事!”
章寂微微皺了眉頭:“太孫是否還朝還是未知之數,如今他落得這般處境,能保住性命便是萬幸。若日後能重歸富貴,別的其實不必太過強求。”
章放大驚:“父親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連燕王也……”章寂伸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話,抬頭看向正朝他們走來的沈氏,朝明鸞做了個眼色:“三丫頭,方才聽到的話不要告訴別人,知道麼?”
明鸞心裡正根據新得的情報YY得起勁,聽了他這話,連忙答應下來,瞥見沈氏走近,撇了撇嘴,直起上身打招呼:“大伯娘。”
沈氏笑了笑,便向章寂行禮:“父親,前面有處小河灘,水勢較緩,船家說,已近午時,就在那裡靠岸做飯。官差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
船一旦靠岸,章家三個男人就得帶上刑具,以防萬一,這是章家跟差役們達成的協議。
章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沒多說什麼,章放索性連看都沒看沈氏一眼,只顧著逗明鸞,指著岸邊的景致叫她看。明鸞滿腹心思都在沈氏身上,哪裡有空去賞景?只是胡亂應了幾聲。
沈氏對公爹小叔的冷淡視若無睹,反而還微笑著對章放道:“二叔,方才我走過來時,看見二弟妹正在那裡照顧驥哥兒,好象驥哥兒身上又不好了,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章放眉頭一皺,淡淡丟下一句“知道了”,然後向父親請示:“兒子過去看一看。”待章寂點頭,便往船艙里走。沈氏微微一笑,又沖明鸞道:“三丫頭,你母親正找你呢。”
“哦。”明鸞應了聲,卻沒有起身的意思。沈氏眉心微蹙,又再重複了一遍:“三丫頭,你母親正在找你,你不過去麼?”明鸞笑了笑:“母親找我,一定是叫我去幫忙做飯的。但昨兒四妹妹燒火時燙傷了手,祖父說過不許我們姐妹再去灶上幫忙了,有周姨娘、謝姨娘在,船家也能出一把力,我還是留在這裡陪祖父吧。一會兒官差來上桎梏,沒人幫忙,祖父吃飯不方便。”
章寂笑著摸了摸明鸞的頭:“好孩子,祖父知道你孝順,一會兒你就餵祖父吃飯吧。”明鸞乖巧地應了聲,還重重點了點頭。
沈氏勉強笑笑,在一旁坐下:“那媳婦兒也在這裡陪父親吧,三丫頭年紀還小呢,能做什麼?”
明鸞瞥她一眼:“我能做的多了去了,就算是上灶也沒問題,大伯娘就放心吧。如果你很閒,不妨過去幫忙燒燒火,洗洗菜。”
沈氏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不一會兒陳大志拎著桎梏走了過來,朝章寂揚了揚:“老爺子,船要靠岸了,您動作麻利些,咱們也好早些吃飯。”
章寂伸直了雙腿,遞出雙手:“請便吧。”陳大志便要上前。
沈氏忽然伸手攔住了他:“陳官爺,我們一家大小都在這兒呢,能逃到哪裡去?若我們家的人真有心要逃,這幾日就不會如此順服了。老爺子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個罪,還請您高抬貴手,讓他老人家能安心吃頓飯吧。”
陳大志挑了挑眉:“這話怎麼說?你們可是答應了的。”
沈氏微笑道:“確實是答應了的,但陳官爺你也瞧見了,我們家的人都安分得很,你不如就發發善心吧,若你害怕我們家有人膽敢逃走,大可以把我綁起來,以防萬一。”
明鸞腦中頓時警鈴大作,沈氏從來不會為了沈家以外的人犧牲自己,忽然變得這麼好心,一定有所圖!
章寂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原本態度還十分冷淡的,口風已有了變化:“老大媳婦兒,你這又是何苦?”
沈氏眼圈一紅:“只要父親和小叔們能少吃些苦,媳婦兒再苦也不怕。”
喂喂喂,這算是苦肉計咩?明鸞眼看著章寂的臉色有了變化,意味著沈氏在章家的地位又有了起復的跡象,心裡不由得著急起來。好不容易遠離了沈家,可別在這時候叫沈氏東山再起,到時候還不知要被她算計到什麼地步呢!
陳大志對沈氏的要求感到十分為難:“你說得好聽,萬一你們當中真有人跑了,我要如何交待?要知道,三個犯人都是壯年男子,這幾日又是一路乘船南下,你們休養了幾日,正有力氣呢,我可不敢冒這個險。”
沈氏臉上露出哀求之色:“哪怕是只有老爺子一人也好!”陳大志仍舊搖頭。章寂便勸沈氏:“罷了,不必強求,不過是一會兒功夫。”
明鸞在旁看得分明,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插嘴道:“陳大叔,如果您覺得實在為難,可以只給我祖父、伯父和父親帶上腳鐐,別約束他們的雙手。這麼一來,他們跑不了,但又能輕鬆些,可以自己吃飯,不是兩全其美嗎?”
陳大志對此建議倒有幾分心動:“我去跟兄弟們商量商量。”便轉頭尋張八斤他們去了。
章寂有些驚訝地問明鸞:“怎會忽然起了這個念頭?”
明鸞偏不提起沈氏,只笑說:“祖父、二伯父與父親這幾日吃飯的時候都要人喂,卻用不著挪地方,因此我覺得,只要去了雙手束縛就足夠了。腳上嘛……他們要銬就銬好了,如果太過得寸進尺,把官差們的耐心都磨光了,等到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就不好說話了。”
章寂露出了讚許的笑意:“說得好,在這種小事上,只要過得去,倒不必強求太多。即便是別人欠了你的人情,也當留到有用的時候。你小小年紀,倒看得通透,實在難得。”
明鸞咧嘴笑著,偷偷看了沈氏一眼,見她低頭不語,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陳大志很快就回來了,手上只帶來了木梏,這意味著差役們同意了明鸞的建議。章寂多日來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捧起了飯碗,拿起了筷子,不由得感慨萬分,還對三兒子章敞道:“以往你總說自個兒的閨女不中用,我瞧她伶俐得很,往後要好好教她,萬不可象從前那邊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