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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如聽不懂什麼叫雞婆,但也明白她是在埋怨,心裡更委屈了:“你這是怎麼了?明明是你想要進來的,當初你知道能進浣花軒,興頭得天天跟我說個不停,今兒怎麼忽然改了口?”頓了頓,紅了眼圈,“我知道,你心裡還防著我,不肯跟我說實話。可你都已經進來了,何必再違自己的心意?”
春瑛憋屈不已:“那是以前!以前!我現在早就不想進了!上回我不是說過了嗎?!”
“可是……”曼如吸吸鼻子,“你為什麼不想進?你們家又不富裕,路嬸想你進來已經很久了,除了這裡,你還能去什麼地方?”
“你又不是沒回過家,就沒聽說我家的事?”春瑛沒好氣地睨著她,自家經濟狀況已改善了許多,過端午的時候,母親還特地打了兩個小銀鈴鐺,系上長命縷掛在弟弟的手腕上,引得整個院子的人都來看,當時崔寡婦也在場,難道她就沒聽她母親提過一兩句嗎?
答案顯然是沒有。曼如一臉茫然,春瑛也不想再理她了,直接把衣服塞回她手上,便自顧自地把包袱中的東西拿出來擺放。
曼如的臉色漸漸黯淡下來,眼淚忍不住湧出眼眶:“我真不明白……我們這是怎麼了?明明從小就要好……進府也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你……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是我……搶了你的差事……”
春瑛無力地放下衣服,回頭道:“我沒那個力氣。從前的事我都忘記了,你也別老是提起來。我再說一遍,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你多事!”頓了頓,掃了一眼曼如臉上別致的妝容與素雅中帶著華麗的衣裙,道:“看在你從前和……和我的交情份上,我多嘴勸你一句,這浣花軒里,幾乎人人都有心向上爬,可那是座獨木橋,或許有人能擠上去,但也會有更多的人被擠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崔嬸在家的日子也舒服了很多,你就不要再想別的了,免得成了被擠下來的那個,那可就是自作孽了!”
曼如低下頭,默默地拿了衣服轉身往外走,走到門邊,才幽幽傳回一句:“你不明白……”
她是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丫環們為什麼安穩的日子不過,偏偏要千方百計勾搭少爺?而且那位少爺還是個小男孩,小學生一個!一群大小蘿莉為了一個正太爭風吃醋,中間甚至還有幾近成年的少女,現在連做姐姐的也給小弟送美女了,還一送送兩個,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瘋狂的事嗎?!
春瑛一邊碎碎念,一邊將東西砸進箱子,忽然聽到門口又響起腳步聲,不知是曼如還是十兒,回頭一看,又猜錯了,這回是梅香!
梅香拿來了一疊衣裳,還有一個小木盒,微笑著對春瑛道:“你來得晚了,錯過了做新衣裳的時候,再等一個月,就該做冬衣了,現在先將就著用這些吧。都是我用舊的東西,你別嫌棄。”
春瑛往小盒裡一看,裡頭放著幾朵新紮的堆紗花,上頭還綴了水晶珠子,另外有兩個銀絲扭的頭飾,一個梅花形的,一個同心方勝,都嵌了玉石在上面,再附了一對銀耳環和一對銀鐲子。
喂喂,她真的是來當丫環的嗎?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三、提高警惕,抵製糖衣炮彈
浣花軒的日子比想像中好過。
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飾都是公中發下來的,如果自己有銀子,也可以另外買或做。脂粉頭油則是每月統一發放,春瑛這個月沒趕上,只用了自己從家裡帶過來的頭油,脂粉卻一點都沒用。她冷眼旁觀其他人的穿戴,發現自己原以為姐姐秋玉和曼如回家時的打扮已經很華麗了,可跟浣花軒其他人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兩個一等的大丫頭裡,梅香的風格比較樸實,但衣服料子都是主人家賞下來的好東西,素素淨淨的一根簪子,也嵌了顆潔白溫潤的玉珠子在上頭,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貨;而蘭香則比較愛打扮,頭上一水兒的累絲金花飾,耳墜上兩顆玫紅色的寶石一晃一晃的,足有花生仁大小。
二等的丫頭也是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因為擔心打扮得太過華麗礙了老太太、太太們的眼,或者被上頭的姐姐們盯上,都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功夫,比如在頭髮里暗藏了一支款式別致的鎏金簪子,若隱若現,或在袖子、領口與汗巾角處繡上新鮮花樣,衣裙的顏色搭配也努力朝雅的方向靠攏,至於效果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
春瑛在小丫頭的行列中,因為來得遲,得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挑剩”的,但在她眼中已經很好了。照十兒所說,三等小丫頭們的衣服除了公中每季做的兩套,還有上頭“姐姐”們穿舊了不要的,一年下來每人也能分上兩三件,如果立了什麼功勞,還有新衣服新首飾可領。十兒去年有一回因傳了一件喜訊,就得了一對二兩重的金鐲子,她本人很高興,卻還有別的小丫頭笑話那鐲子“又沉又俗氣”,花樣還是前年的。
新來的胭脂,被蘭香安排為二等丫環,但老太太有明言,四個美人都享用一等丫環的待遇。她本是外頭來的良家女,家裡雖不算大富,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了,帶來的衣服首飾除開從宮裡穿出來的那身,還不如春瑛這些小丫頭們用的,為此沒少被青兒她們幾個在暗地裡笑話。風聲傳到她耳朵里,她本身又是受不得氣的性子,每天都要跟其他丫環吵個幾回,偏偏三少爺又總是幫她說話,氣得青兒直跳腳,一回頭就找小丫頭們出氣。
不過春瑛冷眼看著,小丫頭們只怕也沒把青兒放在眼裡,當著面自然是畢恭畢敬地低頭受教,一轉過身,該玩的玩,該鬧的鬧,興致勃勃地討論今天廚房會做什麼菜色,又有什麼新花樣的點心等等。春瑛小心回頭看看臉色發青的青兒,暗暗偷笑。
說起吃食,丫環們的待遇也很不錯。大丫頭們可以點餐,二等的則是輪著點,或者吃三少爺剩下的,那都是美味佳肴。小丫頭們每日兩餐有兩葷一素一湯的固定配給,那葷還是雞鴨肉輪著來,魚很少吃,因為它味道太腥,會給人身上留下異味。除此之外,隔天還有一頓點心。
不知是不是吃慣了肉的關係,在春瑛為難得能吃肉吃到飽而感嘆時,有幾個小丫頭卻在抱怨廚房燉肉做得太多,她們都吃膩了,商量著晚上要叫廚房做個清炒豆芽來。
春瑛看到她們丟下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飯菜就走了,不知怎的,忽然覺得牙根有些癢。
浣花軒住宿的條件也很不錯。小丫頭們是三人住一間房,二等丫頭是兩人一間,大丫頭有自己的臥室,其中後兩者都住在後院裡。前後院各有一個公用的衛生間——當然,都是給丫環婆子們用的,三少爺自有私家恭桶——床鋪用具也都是好的,聽說每隔三年,公中就會給丫環們做新的被鋪。
春瑛了解到這些信息後。便忍不住嘆氣。這裡地條件那麼好。怪不得人人都想擠進來呢。不過。難道侯府里地丫環都有這麼好地待遇嗎?這要花不少錢吧?侯府有多少產業?每年能掙多少?她記得老爹老娘曾提過。路家從她爺爺地爺爺開始就在侯府混了。那算起來也有一兩百年了吧?通常豪門顯貴之家傳承到第三代。就很難繼續維持過去地體面了。侯府這麼奢侈。真地沒關係嗎?
春瑛想起了《紅樓夢》里地賈府。失勢抄家。人們死地死。賣地賣。就算是曾經執掌大權地管家。也要在大街上被人挑肥揀瘦。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再次堅定了自己贖身出去地決心。她穿來大半年。除了二少爺很變態外。也沒聽說侯府有什麼不法之舉。加上大小姐又是親王妃。應該在幾年內都不會有問題。她只要在這個期間想辦法帶著家人脫身就行了。以後侯府就算出了事。也與她無關!
回頭望望那些猶在爭論誰地簪子別致、誰地紗花好看之類地小丫頭們。春瑛地心情有些複雜。她們其實挺無辜地。畢竟是侯府地主人作風豪奢。才使得她們養成了挑剔浪費地壞習慣。不過她們難道就沒想過。大多數丫環都要在成年後出府。或是配小廝。或是外嫁。到時候。已經習慣了奢華生活地她們。又怎麼去適應外面世界地清貧?
想到這裡。春瑛暗暗告訴自己。要提高警惕。千萬不要被侯府地糖衣炮彈擊中。忘了自己想要自由地初衷。
“發什麼呆呢!”一雙纖纖小手沒好氣地敲了敲她面前地桌子。春瑛這才醒過神來。抬頭見是青兒。她也沒好氣了:“有什麼事?!”
“你居然還問我有什麼事?!”青兒冷笑。“讓你進院裡來。不是讓你白吃白喝地。快給我去幹活!”
春瑛瞥她一眼,扒完碗裡最後一口飯,便將碗筷放回裝餐具的籃子,洗手嗽口,拿起掃帚,在她面前走了出去。青兒兩眼瞪了半天,也沒收到半點回應,磨了磨牙,轉頭罵起其他小丫頭:“呆坐著幹什麼?去幹活!”
她本是從小就跟梅蘭jú竹四香一起服侍三少爺的,自從後者搬到浣花軒後,她一天天長大,自覺比起梅蘭二位,或許還有不足,但跟jú竹相比卻不差什麼。jú香竹香雙雙出事,被變相趕出府後,她滿心以為,自己就是二等丫環中的第一人了,梅香蘭香年紀已大,再過兩年,浣花軒里還有誰能越過她去?誰知先有太太親點提拔的曼如,再有靖王妃發話空降的胭脂,雖然人們沒有明說,但心裡已經將她排在這兩人之後了,現在居然連新來的小丫頭都不把她放在眼裡,叫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無論如何,她要想法子把失去的威信找回來才是。
春瑛對青兒的想法一無所知,只覺得她挺討厭,才吃完午飯,秋天的日頭也還是挺猛的,這種時候幹什麼活呀?
說起她的工作,主要是打掃內院的一側走廊,長度約為二十來米,連走廊上的欄杆在內。不過一旁的門窗另有人打理,不歸她管。
按照慣例,她每天早上天剛亮就要起床,先用掃帚掃一遍地,然後根據天氣情況用干布或濕布來回擦,直到地面上一塵不染為止。這個工作一定要儘快完成,三少爺每天早上卯時二刻給祖母與父母請安,要保證他走過這條走廊時,看不到一點塵土。等他離開了,她就可以開始打掃欄杆部分,也要用布仔細擦乾淨。
她開始時還曾在心裡嘀咕,十二個小丫頭和四個婆子,分擔這兩進小院的衛生工作,會不會太誇張了?結果做下來,才發現一點都不誇張。她做完全套,就去了半天,到了傍晚時,又要掃一次地。
她想過改用拖把,可以省些力氣,腰也不用彎得那麼辛苦,卻被蘭香一口駁了回來,理由是用拖把不如抹布乾淨,離地面太遠了,即使地上有東西,也會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