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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憑他們的體力,真能靠腳走嗎?只怕還沒出城門,便已累得走不動了。
胡飛想到自己挑不動擔子時,還要靠春瑛幫著扶貨箱,好為自己減輕負擔,便臉色羞紅,似乎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居然這麼無能,實在是沒臉見人。他小心地瞥了春瑛一眼,低聲道:“要不……我明日獨自去吧?你就留在家裡歇歇,順便……省一份城門稅……”
春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現在不是省一份城門稅的問題!”多一個人的確要多交兩回城門稅,可是少一個人,他根本連城門都出不去,那有什麼意義呢?想了想,她一拍矮桌:“索性不出城了!咱們就在城裡賣!”
原本出城,是考慮到城裡同行競爭大,顧客又未必看得上他們的便宜貨,但幾天下來,證明城郊村莊的購買力有限,他們的體力又不足,又僱車又交城門稅的,賺的錢都花在這裡地方上了,他們連好吃一點的乾糧都不敢買,只能自己做最便宜的無餡粗,饅頭,再用竹筒帶白開水。
春瑛道:“我看城裡也不錯,出東便門時,你也看到了吧?頭條胡同那一帶,也住不少人呢!都是小老百姓,正是咱們的好主顧!既不用出城門,又不用僱車,只需辛苦一點,挑擔子過去就行了。大不了一路走一路賣,累了就停下來吆喝幾聲!說不定運氣好,沒到地方就把貨都賣光了呢!”
“這……”胡飛有些遲疑,“可我好象瞥見那邊也有人做這個生意……”
“有競爭者怕什麼?!”春瑛反駁道:“只要東西能賣出去就行了。咱們的胭脂頭油都是仔細挑的上好正版貨!首飾絹花雖然不貴重,花樣也算精緻,價錢合理,針線活更是精品!明兒再買些針頭線腦呀、梳子手鏡什麼的回來,開拓日用品市場,我就不信賣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這麼做才是正道,滿京城哪裡沒有賣貨郎和賣花婆子?就算是侯府后街,除了常見的那個婆子,偶爾還有個大叔挑了針頭線腦來賣,只不過不是常駐罷了。競爭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實力占絕對優勢的競爭者。他們的貨又不比別家的差,才不怕跟別人爭呢!
胡飛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對我們來說……未必有利。我們在別人的店裡買進貨物,本就只比正價便宜一二分,因是到城外賣的,才能賣高一點,若還在城裡賣,別人見我們比別家貴,又怎會買?”
春瑛仿佛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過來,懊惱地拍著腦袋,想了想,咬牙道:“那咱們就到同行少的街區叫賣,先捱過這幾天,把手上的貨清了再說!到時候專門進那些賣得好的貨物,多進一些,把價錢壓下去!寧可少賺一點,也比去城外又累又花錢強。”她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對了!我們不一定要到東便門附近去,乾脆直接去朝陽門!那裡人多又熱鬧,還有通州來的客商經過,他們可未必有時間精力去逛京城買絹花脂粉,咱們索性給他們提供點便利吧?”
胡飛眼睛一亮,笑著點頭。
他們第二天就跑朝陽門去了。這裡離侯府近些,又多客商來往,不論是春瑛還是胡飛,都擔心過會遇到熟人,但一天下來,兩人便放下了憂慮。他們現在曬得又黑又瘦,春瑛改了髮型,又長高了,胡飛換了短褐,又剃了鬍子,就算有人覺得他們眼熟,也不會認出來的。
朝陽門一帶果然繁華熱鬧,雖然街上也有別的賣貨郎,街邊還有正經的脂粉首飾鋪子,但春瑛與胡飛還是順利地清了一半貨去,賣價比先前在城外還有再高一些。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兩三天,他們就得再進貨了。
兩人高高興興地挑著擔子回家,原本沉重的貨箱都變得輕盈起來。春瑛一手扶著擔子後方的貨箱,一手伸著五個指頭,細細盤算今天的收益:“銀簪和鎏金首飾賣得最好,雖說主顧都是挑夫、隨從什麼的,但也願意給家裡人買點禮物。倒是銅簪不大受歡迎,果然還是太寒酸了吧?若是賣不出去,索性做個搭頭,來個買一送一,把別的貨物價錢稍稍提高一點,招攬客人吧?”
胡飛沒回頭,卻連連頷首:“這主意不錯——除了簪子,下回也該進些鐲子戒指耳環什麼的,南邊出產的脂粉頭油卻是不必了,只專門進京城裡有名的幾個脂粉鋪子的貨。荷包香囊什麼的……是不是繡些‘路路平安’‘財源廣進’之類的吉祥話上去?”
春瑛想了想:“有些俗了,不過立意還是好的,只是這種事通常是家裡老婆給丈夫做的吧?”
“話不能這麼說,誰不願意隨身帶點兒吉利的東西?”
春瑛輕笑:“好,就依你,反正不費什麼事。”這個時代的繡品,若要繡點字在上頭,除非是正經繡畫,或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所制,否則多半是歪歪扭扭的,她也無需要求過高了。
一路回家,他們也沒忘吆喝幾聲,順便做成了幾樁生意,回家一清點,今日真是大豐收了,扣除成本和雜七雜八的支出,居然賺了三兩多銀子!
胡飛嘆道:“果然,到底還是外地的客商有錢,加上我們不出城門,不雇馬車,花費立時便少了。不過今兒也是遇上有幾個船隊到了通州,才有這麼好的生意,平時可未必能賣出去這麼多。”
“又不是海港,除去冬天運河冰封停航的時候,幾時沒有船來?”春瑛不以為然地道,“再說,要是真的天天都那麼好生意,早吸引無數賣貨郎去了。咱們今兒是走運,但也沒必要患得患失的,咱賣的又不是吃食,賣不出慢慢賣就是了。”她細細算了今天的帳目,做好冊子,拿給胡飛看:“你瞧我算得可對?”
胡飛迅速心算一遍,笑道:“都對了。妹子如今是越發能幹了,原本識字就有夠了不起的,如今連算帳都會了,針線也做得好,廚活也拿手,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春瑛得意地翹了翹鼻子,嘴裡謙虛幾句“哪裡哪裡”、“過獎過獎”,其實心裡高興得很,只是看到胡飛望向自己的眼中似乎含了笑意,才稍稍收斂了些,裝模作樣地起身清點賣剩的貨。
胡飛忍住笑意,立色道:“這幾天買繡花帕子的人少了,我問了幾個主顧,都說不是針線不好,而是覺得這玩意兒都是女孩兒家自己做的,無需在外頭買。從前在城郊的村子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買我們的帕子,原也是看上頭繡的花兒新奇,買回去做樣子的,還有不少人專買素帕,圖那料子上乘。我看,索性你也省下功夫,專門裁些素帕賣吧,不用再花心思繡東西上去了。”
春瑛聽了,雖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好吧,反正人人都覺得自己針線比別人強……”她明明已經進步很多了……
在朝陽門市集叫賣了幾日,他們便清空了存貨,賺的銀子除去稅金與成本,也有七八兩利潤。胡飛按各人的勞動比例,分了春瑛二兩,春瑛沒收,反而勸他別急著分銀子,把賺得的錢拿去進更多的貨,再接再勵的好。胡飛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覺得春瑛多日辛苦,想讓她開心些罷了,聽了她的話,便把錢收回了。
這回進貨,胡飛對貨物的種類、數量都心中有數,次日一大早便去了脂粉首飾鋪子,打算用低價多進一些,順道看看有什麼中人的生意可做。春瑛也沒閒著,她一直惦記著素帕的事呢,手裡的純色紗羅料子沒剩多少了,她得到雲想閣向石掌柜進貨,於是也換了出門的衣裳,獨自往福寧街去。
上回坐小馬車隨胡飛過來時,她已經記下了路線,這回倒沒花太多功夫,路上問了幾個人,又順便考察了幾個脂粉鋪子和賣貨攤,到達福寧街時,已經是中午了。她一摸肚子,有些餓了,想到雲想閣未必有吃食招呼她,便往賈嫂的小食攤方向走,打算買一碗豆腐腦填填肚子。
到了攤子前,她才開口笑著向賈嫂問好,便察覺到賈嫂望向她的目光有些異樣,只是對方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微笑著問:“春姐兒來一碗豆腐腦麼?一份滷汁,不放蔥蒜?”
“賈嬸子還記得呀?多謝了。”春瑛笑著跟賈嫂說完話,便把目光停留在她前面的小推車上,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她怎麼就這麼笨呢?!胡飛挑擔子辛苦,她怎麼就沒想到做一輛小推車?把貨箱放在車板上,豈不比挑著走來走去輕鬆多了?!
暗暗決定回家後向胡飛提議做一輛推車,春瑛忽然看到旁邊的芸姐給自己做了個眼色,她有些好奇:“怎麼了?”
芸姐憋紅了臉,迅速望了母親一眼,低頭轉過身去了,春瑛瞥見賈嫂眼中一抹厲色,十分詫異。說到賈嫂跟自己的關係,也就只有石掌柜一家了吧?她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豆腐腦的同時,試探性地問了句:“我今兒特地回來看掌柜的呢,他最近……可好麼?”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五、仙人跳
聽了春瑛的問題,賈嫂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春姐兒這是什麼話?掌柜的自然好得很,沒病沒痛。”“他家裡出事了!”一旁的莉姐迅速抬頭插了一句,不可避免地又遭到母親的瞪視。
春瑛吃了一驚:“出事了?出什麼事?!”她盯著賈嫂發問,後者欲言又止地,半響才冒出一句:“別人家的事,我卻不好說,春姐兒回去一問便知道了,你多勸掌柜的幾句,請他多保重自己吧。”
春瑛在福寧街住了幾個月,常替石掌柜跑腿,買個豆腐腦或送點書本紙墨給冬哥之類的,與他們母子四個也算有些交情,但這交情卻是有限的,賈嫂持身甚正,既不讓人說她閒話,也不說別人閒話,春瑛一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問不出更多的了。
她膽戰心驚地,連豆腐腦都顧不上吃了,轉身就要跑,卻被芸姐拉住,拖到一邊,小聲說:“別急,沒出大事兒。”說罷偷偷瞟了一眼母親,再把聲音壓低了些:“這幾日街上人人都在傳,說程大娘跟程大叔鬧了一場,程大叔要休妻呢,大娘已經帶著兒子搬回石掌柜家住了,如今鋪子裡人人都在發愁。”
春瑛張大了嘴,有些糊塗。程大娘怎麼又鬧了?不是叫她忍一忍,等程大叔識破騙子,就會老實了嗎?她抓著芸姐問:“程大娘是為什麼鬧起來的?妮可聽說了?”
芸姐稍一躊躇:“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隱約聽見她罵家裡那個妾是騙子,程大叔才跟她翻臉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賈嫂皺著眉高聲叫女兒回去做活,芸姐只得轉身去了。春瑛默默地付了錢,一邊吃著豆腐腦,一邊望向程家院子的方向,又轉頭看了看雲想閣,忽然覺得什麼胃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