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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卓氏特地叫了松頤院的一個管事婆子,問了一些春鍈管理老太太庫房的詳細情形,聽說她訂了一本登記簿,有些好奇,便命人拿了來瞧,只見登記簿上頭用硃筆畫了許多細細的橫豎線,做成表格,把老太太每日用的衣服首飾,哪一件在何時何地用了,何時歸還,誰經的手,哪件衣服送洗,誰接的活,哪件首飾送去修理翻新,又是誰送去的,送去了哪家,樣樣細節都記錄在案,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一看便知。卓氏不由得暗暗點頭。
這些瑣碎小事,通常都靠大丫頭的記性,若是遇上細心又記性好的,諸事一問便知,主人再輕鬆不過了,但若是遇上粗心大意又忘性大的丫頭,一問搖頭三不知,丟東西還是常事,最怕的是底下人欺上瞞下,從中謀利。像春鍈這樣做成冊子的,她還是頭一回見,一來丫頭們未必識字,二來就算識字,也未必想到要記下來。春鍈這麼做,將來就算離開了,別人要追查,只要翻看側子就行了。
想到這裡,卓氏又想起了婆婆的話。看來這丫頭果然是沒多大私心的,不然這樣的事,她做成人人都能拿道的冊子做什麼?哪個大丫頭不是想著要眾人都知道自己的好處?最怕的是叫人覺得沒了自己也行。
其實這事卓氏倒是想岔了,春鍈做這本冊子,只是為了方便而已。這種瑣碎的日常小事,她幹嘛都記在自己的腦子裡?要是出了差錯,她少不了要挨罵的,倒不如把每個環節上負責人都記下來,也好明確責任呀!春鍈甚至還考慮到,有了這本冊子,將來自己走人時,也不會因為作用太過重要,以至於沒了她這松頤院就沒法運轉而受到阻礙。想想到了走人的那天,她只需要把這些冊子交到下任手裡,就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了,那不是很乾脆俐落嗎?”
卓氏哪裡知道春鍈心裡的小九九?只是見春鍈是個識文斷字的,又會算帳,而且知道外頭的行情,便時不時叫她到跟前,幫著核算帳本,又讓她告訴女兒外頭的糧食物價等事,叫女兒知道些世情。而二老太太也發了話,叫春鍈負責苑裡所有小丫頭與二等婆子媳婦們的約束管理。一時間,春鍈忽然成了松頤院的首席大丫頭,忙碌非常。
她還在回想自己那天說了什麼好話,讓這東府的兩代主母都對自己另眼相看,忽然重用起來,便被四小姐交付了一項重任,把侯府二少奶奶轉交的恪王府茶會的請帖送到二太太手中,請二太太給予回復。
春鍈只等咽下嘆息,袖好帖子,再度穿過廊過門,往侯府里來。這回一路順利,並沒遇上什麼阻礙,倒是沿路碰到的丫頭婆子都待她很是客氣,讓她不由得心下暗嘆權勢的好處。
帖子送到後,卓氏在那裡冷笑了下,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四小姐放心。”
春鍈行禮退下,原路折回,才進了花園不久,便在一處拐角處被崔曼如攔住了,他不由得皺了皺眉,冷冷地問:“今兒又怎麼了?”
第六卷雲散第二百六十九章 嘲諷與泄露
崔曼如才幾日不見,整個人便憔悴了許多,臉色黃黃的,連粉都沒好生擦,頭髮也輸得不夠服貼,頭上的釵環差得有些凌亂,跟上回見時精心打扮的模樣差別不小。春瑛暗忖她這副落魄模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找上門來,總歸是個麻煩。
果然曼如一聽她問,便紅著眼圈開了口:“妹妹……不,春瑛姑娘,往日是我有眼無珠,得罪了姑娘,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別與我計較,若真的生我的氣,要打要罵隨你,只求你消氣就好……”委委屈屈地說完這番話,她提了提裙子又要下跪。
春瑛正聽得莫名其妙,見狀忙避到一邊:“還不快起來?!你如今可是二少爺眼前的紅人,我哪裡當得起你這一跪?叫人看見,知到的會說崔姑娘不懂規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仗勢欺人呢!”
曼如卻哽咽道:“不是我不懂規矩,只是想求姑娘開開恩,高抬貴手……”
春瑛越發聽不明白了,但聽她的話頭,似乎在指責自己做了什麼壞事,便沉下臉:“你起來!把話說明白了!我哪裡招惹了你?好好的又跑來說這些古怪話做什麼?!”
曼如哭道:“我娘前些日子只是進府看了我一回,因衝撞了姑娘,就被攆去洗馬桶了。若是正經差事,我也不敢說什麼,可如今府里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娘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哪裡經得起這個?求姑娘開開恩,饒了她吧……”
春瑛這麼一聽,就猜到了幾分,不由得大怒:“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母女倆自個兒惹出來的事情,怎麼牽扯到我頭上去了?!”
曼如還在那裡抽答:“我不敢牽扯姑娘,只求姑娘在二太太跟前說句好話……”
春瑛氣得笑了,她現在才明白了,那天曼如跟花姨娘起了衝突,崔寡婦想必是有違規處的,結果被上頭攆去洗馬桶,曼如就以為是自己在二太太跟前上了眼藥,可這也太傻了吧?她冷笑道:“我哪裡有這空閒?還特地到二太太跟前告你們的狀?你有膽子跟花姨娘拌嘴,就忘了二小姐如今可管著家務呢!你把責任推到我身上,究竟是真糊塗,還是不敢找二小姐質問,便柿子找軟的捏?”
曼如怔了怔,目光有些閃爍:“我……我以為是你……”
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哪個有空里你們?!你們衝撞的不是我,找正主兒求去!”說霸甩手就走。
曼如卻又飛快地再次攔住她,春瑛板起臉:“你又要幹什麼?!”
曼如吱吱唔唔,過了好一會兒才軟軟地道:“好姑娘,好妹子……你……你能不能幫我說一句……”
“沒空!”抬腳就走。
“別這樣!”曼如再次跪倒,哭道:“我知道從前都是我不好,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娘是被我連累的,妹妹好歹看在咱們兩家十幾年鄰居的交情份上,救一救我娘吧!她在那裡不但幹活辛苦,還常常遭人欺辱,別人見二少奶奶不待見我,為了巴結,都拿她取笑出氣。
我娘的性子,妹妹是知道的,只有死忍的份。她年輕守寡,辛辛苦苦把我拉把長大,還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呢!妹妹只當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發發善心吧……””
春瑛聽著聽著,臉色放緩了些,只是還不鬆口:“雖然你說得可憐,但這種事哪有我插手的份?你那天敢帶著一幫人跟花姨娘對峙,就沒想到這一茬?你如果沒跟花姨娘吵架,你娘就部會受這個苦。現在弄成這樣,你不想個法子,到二少爺那裡求個恩典,跑來跟我一個東府的丫頭說這些有什麼用?!”
曼如咬咬唇,她何嘗沒試過向二少爺求情?可惜,她才開臉不到半年,二少爺對她的寵愛就一天一天地淡了,更何況這件事關係到他的生母和親妹子,二少奶奶更是一天到晚冷嘲熱諷,引得二少爺也不耐煩了,幾天都沒到她房裡,她只能想別的法子了。她楚楚可憐地望著春瑛:“好妹妹……如今二太太在侯府理事……這樣的小事,她只需要一句話……你在東府那樣體面,只要你開口,二太太必定點頭的……她是長輩,發了話,二小姐和花姨娘多少會看在她的面上,不會駁回來……”
春瑛冷下臉:“少打這個主意!我們二太太為什麼要為了你,惹二小姐和花姨娘生氣?!”再次抬腳。
曼如再次大哭出聲:“我知道你心裡還在怨我……我知道上回你挨打的事,是我錯了,可是妹妹仔細想一想,難道我調唆太太打你的?若不是太太自己生了氣,便是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沒法說服她發話呀?!我不過是順著太太的口風附合幾句,哪知道她會發這樣大的火?我那時還勸太太,你和十兒都是表小姐最寵信的人,若發落了你們,將來表小姐知道,心裡一定不樂意的。可太太不聽,我又有什麼法子……何況那日我也一樣挨打了,過後受的罰比你和十兒兩個都重!你們只是丟了差事,我卻被關了一個多月……我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是,你也告了我的狀,這也算扯平了吧?!”
春瑛挑挑眉,不怒反笑。崔曼如這是在幹什麼?辯白嗎?
只聽得她繼續哭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幾時變成今天這樣的……小時候我們最要好了,住在一個院裡,天天都在一處……我進了府,也沒忘記你,你進府當差,還是我好不容易在三少爺跟前求來的恩典。你進府後,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大到辦的差事,小到一針一線,我都時常照應著,生怕你吃了虧。後來我們雖然生分了,但我對你仍舊很好呀!後來……你出府那事……我知道你心裡記恨,可我也是被逼急了……”她手攥絹帕,往臉上擦個不停,眼淚卻依然嘩嘩流著,“我從小就跟我娘相依為命,孤兒寡母的,也沒個依靠,吃了無數苦頭。我想要進府,想要出人頭地,叫我娘享福,過好日子……我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拚命了……妹妹,我不像你這樣能幹,那時候我除了那個法子,真沒別的路可走……”心裡又對春瑛有些埋怨,就算從前得罪過她,她如今這樣風光,還有什麼可生氣的?若自己當初沒做那些事,春瑛哪裡有這樣的福氣?
而春瑛一路聽下來,不知為何,一點感動都沒有,甚至還覺得可笑。她當初不想進府的,本來憑路家的家境,沒被分配到差事,也在情理之中,她還寧願在外頭自由自在呢,貨不是崔曼如多事,她何至於吃那麼多苦頭?若是說到小時候兩家有多麼好,就更是諷刺了。
她涼涼地道:“絡你那時真的無路可走了,後來又是怎麼解決的?連二少爺這樣霸王似的人物,都被你趕出府去了,我哪裡比得上你能幹?至於別的話,就不必說了。你們母女倆幾時吃過苦?有那麼多人供你們吃喝呢,其中還有我們家那份!你哪裡知道吃苦是什麼滋味?!你是餓過肚子,還是缺了衣裳?是遭了打罵,還是幹過重活?少說這些有的沒的,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你要是在說從前你和你娘對我很好,我倒想問個清楚,為什麼我昏倒在院子裡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差點兒被凍死,你們娘兒兩在屋裡對著個大窗戶就愣是沒發現?!事後倒是撿了個大便宜去!”
曼如臉色一白,神色淒楚無比:“我……我……我……”
“你什麼你?!”春瑛抬頭望了望天色,覺得自己在路上耽誤的時間夠長的了,“少說自己有多可憐了,我討厭你,可不僅僅是為了那朵珠花和那頓打。后街助的人裡頭,孤兒寡母的不止你一家,兩府里想向上爬的丫頭,更是多了去了!只是別人再拚命,也沒把其他人踩死了。都像你這樣,這府里還有幾個丫頭能活下來?你倒是不怕半夜三更有冤死的鬼來敲你的門?!”忽然想起了小蓮花,自打去年被攆到莊上,就沒再見過她了,不知她最近如何?聽說她是被分派到別處去當差了,回頭找找從前認識婆子打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