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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有貴在屋裡看見,忙轉身去開門,卻被妻子拉住:“別人的事你管什麼管?!當心被人說閒話!”路媽媽將兒子往他手上一塞,隨手甩上門,又催女兒:“別看了別看了,要爛眼睛的!”

    春瑛被她趕離了窗邊,但還是掩不住好奇心,趁著她轉身收拾東西,便挪到炕邊,把窗子撐起一點fèng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裡,那男人已挨了好幾下,惱了:“下作的小娼婦,跟你娘一樣的貨色!收了我那麼多東西,一攀上高枝,說翻臉就翻臉!趕明兒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別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聽了,越發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劉管事瞧著不像,打開門奔出來搶過她手裡的掃帚,勸道:“夠了!他吃了酒來發瘋,你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又回頭罵那男人:“還不快走?!當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氣想要再罵,聽他提起“爹”這個字,立時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圍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話:“給我等著!”便匆匆走了。

    劉管事丟下掃帚,回頭看看崔寡婦,見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不禁心生憐意,欲言又止,終究嘆息一聲,轉頭對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給你娘留點臉面。不然等你進了府,叫她怎麼辦?”  

    崔家姑娘臉一白,眼圈都紅了,含淚看著劉管事,擠出一句:“劉叔……”

    劉管事又嘆了口氣,正想對她說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當家的,時候不早了,咱也該出門了。”他回頭一看,妻子帶著兒女正站在後頭,眼睛來回瞄著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虛了,隨口安撫崔家姑娘兩句,便帶著家人離開。

    崔家姑娘抹掉臉上的淚痕,抬起頭來,正對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縮回腦袋合上窗子,過了一會兒,便聽到崔家母女關門的聲音,再撐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靜。

    春瑛回過頭,若有所思。看來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處境也不太妙啊。

    那邊廂,路媽媽已經對著丈夫數落開了:“瞧見沒有?我往日說的話,你總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可見我沒說謊,休要再說我是嫉恨別人長得好!”

    路有貴有些訕訕地,只是強自嘴硬:“不過是個二混子喝醉了鬧事。”見妻子一臉怒色,才低聲道:“算了,她寡婦失業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媽媽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誰也沒攔著她。崔大死的時候,他家丫頭不過四五歲大,王總管還親自來問,要不要給她安排個人,也好幫襯,是她自己回絕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還整日端著個良家婦人的架子,呸,誰不知道她是什麼貨色?!你休要再把家裡的東西送過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路有貴不情不願地道:“她也是放不下女兒,才不肯自己過好日子去的。當日崔大與我們幾個處得不錯,就當照看他女兒罷。”

    “還照看?”路媽媽冷笑,“如今我自家的女兒都快保不住了,咱照看不起!”見丈夫臉色不好看,才勉強道:“崔家丫頭如今也有正經差事了,往後用不著我們多事,你就別管了吧。我知道你跟崔大處得來,可他媳婦名聲不好,當心別人把你也編排上,那時候叫我和幾個孩子怎麼見人?!”

    路有貴被她一番話說得渾身僵硬,勉勉強強點了頭。路媽媽便滿臉是笑地轉身去翻衣箱,找出兩件半舊白綾子襖兒來,把其中一件小點兒的丟給春瑛:“收好了,今晚出門時換上。”  

    春瑛手忙腳亂地接住,心裡有些奇怪。大過年的穿白衣服,難道不忌諱嗎?不過衣服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領口處還有非常淡雅精緻的梅花刺繡,袖口和腋下有幾個小地方能看出修改過的痕跡。她問:“娘,這是你做的?”

    “這是姑太太從前沒穿過的衣裳,出嫁前賞我了,你那件我改小了的。過來,試幾朵絹花。”路媽媽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女兒的問題,一邊從衣箱底挖出一個小木匣,放到桌上打開,裡面一邊擺著十來支鮮艷精緻的絹花或堆紗花,一邊擺著金銀首飾。春瑛好奇地湊過去瞧,數了足有十來支銀簪,其中四五支是鑲了玉石或珊瑚的,還有幾支金的,四對金銀鐲子,五六雙耳墜子,其中有一對,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鑲嵌在金絲扭成的底座上。

    春瑛暗暗吃驚,這個家不是很窮嗎?老媽怎麼有這麼多首飾?!

    路媽媽拿起那雙珍珠墜子,看了又看,嘆了口氣,還是放下了。路有貴見了,便問:“是姑太太賞的那對?怎麼不戴上?”

    “算了,要是在路上掉了,我可要心疼死。”路媽媽拿了幾支金銀簪子和一付金鐲,卻略過了鑲有玉石珊瑚的那些,又換了一對耳環。她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插上那幾支簪子,添了兩朵大紅堆紗花,左看右看,仍有些不滿意:“可惜都是鎏金的,若是真金的該有多好?”邊說邊瞥了丈夫一眼,路有貴不知是不是沒聽到,賣力地哄兒子去了。  

    春瑛還在盯著那些首飾,心想就算不是真金的,這也值不少了吧?忽地從旁邊橫出一支粉色絹花來:“帶上試試。”

    她接過絹花,對著鏡子看了看,插在發環中間扎紅頭繩的位置,總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母親:“咱們這是在幹什麼?是打扮好了去看燈嗎?”

    路媽媽含笑斜了她一眼:“傻子,當然是走百病啊!”

    經過母親的一番解說,春瑛總算弄明白,這“走百病”其實就是一幫女人手拉手去散步過橋的意思,已婚的婦女還會去摸城門上的銅釘,好祈求生男。元宵前後,從初八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日,都有人去走的。侯府的家生子們凡是沒有正經差事或不當班的,府中主人們賜下來的元宵和賞錢都輪不上,便在十五那晚出去逛。

    天剛黑,路媽媽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春瑛穿戴好了,又挑剔地給她換了一朵春桃式樣的粉色紗花,一家子齊齊出了門。經過崔家屋子前時,春瑛隱約聽到裡面有女人哭聲,腳下一慢,老娘已經瞪了一眼過來,只好快步跟上。

    這是春瑛穿越後第一次走出院門,感覺很是新鮮。門外是條一丈來寬的路,兩邊都有許多院門,從門中透出燈光來。右邊黑呼呼地看不清楚是什麼地方,左邊卻燈火通明。路家夫妻說說笑笑地往左邊走,春瑛跟在後面,小心地探問著這條街的情況。  

    原來這裡是慶國侯府后街,街上有一半院子住的是侯府的僕從,另半條住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侯府主子們的本家族人,只是他們人員眾多,貧富不齊,有些人過得還不如僕役,只能靠到侯府里打打秋風,勉強度日,有時為了求見府中主人,甚至還要對有體面的家僕丫環陪笑討好。

    又及,這李家本是書香世家,世代子孫都講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有幾個子弟家門敗落,又拉不下臉去討好侯府主人,更不想看侯府奴僕臉色,便只好自尋出路,運氣好的尋個教館或做帳房先生,不好的自己下海做買賣,也不乏其人。

    春瑛聽了,對自己所處的環境又有了新的認識,正想著這些情報對自己有什麼用時,忽然聽到母親欣喜地高聲喊:“紫魚?是紫魚嗎?!”

    抬頭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幾名聚在一起說笑的媳婦子中,有一個三十多歲穿紫的轉過臉來,也是一臉驚喜:“紅鯉!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路媽媽丟下丈夫兒女,就往對方跟前跑,那位名叫“紫魚”的媳婦子也很是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離上回見面,已經有四五年了,你過得可好?”  

    “好,我很好。”路媽媽抹了抹淚,“多早晚回來的?怎麼也沒送個信來?”

    “昨天剛到,我男人送莊裡孝敬的節禮來,順道給長輩們磕個頭,今天剛見了親戚,還沒得空找你呢。”紫魚上上下下打量路媽媽一番,眼中也帶了淚意,“怎麼瘦了許多?”

    旁邊有媳婦子好奇地問:“盧嫂子,你跟路嫂子是熟人?”

    “當然是熟人。”紫魚笑道,“小時候咱們在一處當差來著,只是後來都嫁了人,才分開的。”她看看路媽媽身後:“那是你二閨女吧?你又生了個小子?夏哥兒呢?”

    “沒了,是我跟他沒緣份。”路媽媽勉強笑笑,“你家小子呢?怎麼沒帶來?”

    紫魚紅了眼圈:“在莊上呢。夏哥兒怎麼會……”路媽媽更是忍不住想哭。

    路有貴離她足有十步遠,見狀忙道:“哭什麼呢?大節下的,仔細被管家娘子瞧見!”  

    路媽媽這才收了淚,命春瑛過來見禮,又抱兒子過來給舊時好友看,然後問:“你既回來了,自然是你領頭了?”

    “我都快認不了路了,是於嫂子領的頭。”紫魚回頭對方才那媳婦子笑了笑,“咱們跟著她走就是了。”

    那媳婦子於家的臉上堆了笑:“就交給我吧!我知道哪裡的燈最好,還知道又好吃又便宜的元宵攤子,走,咱們先看燈去!”

    她一招手,周圍呼啦一聲便聚上來一大群人,足有二三十個,嚇了春瑛一跳。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熙熙攘攘地跟在於家的後頭,往西邊走。春瑛跟在人群中,聽他們議論,說今天要去的是東安門外迤北大街的燈市。走在她身邊的一個少年之前就已經去過了,說起燈市上別致的花燈式樣,什麼玉兔燈、龍鳳燈、百花燈、蜜蜂蝴蝶燈、虎頭燈、走馬燈……說得口沫四濺,唬得周圍的孩子一愣一愣的。春瑛小心地避開他口水外噴的範圍,不知不覺地到了隊伍邊緣。

    忽然有一架推車沖了過來,車主人還在嚷:“讓開讓開!”眼看就要撞上,春瑛慌忙避開,等推車過去了,隊伍卻已離開她十多米遠了。她遠遠看到父親正抱著弟弟聽那少年說花燈,母親則拉著紫魚的手聊個不停,都沒注意到自己,嘆了口氣,正要追上去,卻從路邊的酒樓里衝出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撞在她身上。

    她往旁邊一跳,看到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眯眼瞧她,笑嘻嘻地道:“小丫頭,給爺再倒杯酒來……”手還朝她身上摸,春瑛慌忙避開。

    酒樓里再衝出兩個男子,將那人死命拉了回去,其中一個長著兩撇鬍子的青年朝春瑛拱拱手:“小姑娘,你沒事吧?我朋友一時喝多了,希望沒嚇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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