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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似乎也有同感,焦急地看著丈夫,想勸卻又覺得為難。
那邊廂,胡公子還未說話,墨涵已不樂意了:“你當我們有錢沒處花呀?不過是二少爺仁善,才願意借你銀子,助你一把。什麼入股開店的,這樣的小茶攤,我們胡家幾時做過?讓人知道了,反倒要笑話二少爺小氣。若你惹了什麼事,或吃食上出了毛病,豈不是連累了二少爺的名聲?!”
胡公子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墨涵!你在胡說什麼?!”
墨涵縮縮腦袋,但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只是實話實說,二少爺,若你只是借人二十兩銀子救急,老爺夫人知道了,不過說你兩句,可若你拿銀子出來與人合夥做生意,不用老爺說話,夫人便先怪你了,這又何苦?”
胡公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只要你不說,就當我在外頭請客吃酒花用了,老爺夫人又如何能知道?”墨涵嘟起了嘴。
南燈見狀便道:“原是路家小妹子一片好意,我們夫妻本不欲麻煩公子的,等雨一停,我們便收拾東西走人,橫豎也是搬慣了。公子的恩義,我們夫妻絕不敢忘,銀子卻是不必了。”
“相逢便是有緣,賢伉儷有難處時,我恰好在場,怎麼能袖手旁觀?”胡公子不贊成地望著他,“你即使不在乎被人逼走,也當為你家人著想,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你們還要過到什麼時候?我並非施捨,你為何不受呢?”
南燈沉默不語,胡公子又勸道:“其實我想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心思。不瞞你們說,我在家中也是庶子,上頭有嫡母嫡兄,雖有父親疼愛,終究是不得自在的。我在家中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卻聽到你所說的那位活得如此……張揚,心裡也為他日後擔心。他辜負了你這樣的忠僕,我便替他助一助你。或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我只是……”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春瑛左右看看,見現場氣氛有些沉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便隨手拉過一張長凳往面前一放,坐上去道:“我覺得你們都想太多了,真叫人鬱悶!”她對南燈道:“胡公子想借銀子給你,你不想受,是不想受人恩典?你覺得自己換個地方干也是沒問題的,對不對?可是沒有銀子,你們到了別處,也依然只能在路邊擺小攤,哪裡沒有流氓地痞?就算二少爺不找你們麻煩,你們也夠麻煩的了。天天日曬雨淋的,紅玉姐姐也受罪,若是有了鋪子,就舒服多了,正經做生意,那些流氓若是太過分,官府的人也不會不管的,不然還有誰肯做生意?”
南燈低著頭不說話,春瑛又轉向胡公子主僕那邊:“小茶攤的生意對公子家來說,當然是蚊子肉,可是蚊子肉再少,它也是肉啊!公子不是說在家不自在嗎?想必用錢也受約束吧?南燈大哥他們手藝很好,不論在哪裡擺攤,都有很多客人上門的,正經開店做生意,每個月起碼也能賺個幾兩,公子出門請朋友吃個飯啊,買點東西啊,手裡也能多點零花。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家裡了,公子就當賺外快吧。”
“外……快?”胡公子沒聽明白,春瑛咳了一聲,道:“反正就是個收入吧,這比白借二十兩銀子出去強,二十兩對您來說算什麼呀,花了就花了,過個一年半載地收回本錢,還能繼續分紅,家裡人又不知道,不是很好嗎?”接著她又瞥了南燈一眼:“南燈大哥心裡也不要有負擔,胡公子入股不是白借銀子給你的,是要你替他賺銀子。你把生意做好了,把胡公子的本金還了,讓他多得些分紅,剩下的銀子就都是你和紅玉姐姐的,不是比現在擺小攤強得多嗎?”她又朝紅玉擠擠眼:“姐姐家裡生姐姐的氣,不就是因為南燈大哥落魄了嗎?等你們有錢了,他們一定會消氣的。”
紅玉眼帶希翼地看著南燈,南燈與妻子對視片刻,神情終於放緩,胡公子便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小店的經營便全由賢伉儷作主,我只等著分紅就好。”墨涵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胡公子便對他道:“不怕,今日剛吃了踐別酒,原本要送的盤纏,李敘退回來了,就拿那個頂上吧。”墨涵不說話了,胡公子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綢袋,道:“這裡是三十兩,原是在家裡過了明路的,二位暫且收下。既是要開店,自然要做得好些,銀子多了,也好周轉。”
南燈沒再推拒,既然是入股,二十兩與三十兩也沒什麼分別,只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定要好好做出個樣子來,才不會辜負了這幾位好人,也不會辜負了自己的抱負。
春瑛見他們達成了共識,只覺得心情暢快,見外頭雨勢不小,他們幾個人一時半會兒的走不掉,便索性提起了實質性的問題:“咱們討論討論吧,在什麼地方開店,才能避開那些傢伙?”她轉頭問南燈:“南燈大哥跟在二少爺身邊那麼久,知不知道他都在什麼地方活動?”
南燈還未說話,紅玉已笑了:“春兒妹子,你這樣說府里的主子,當心叫管家娘子聽見了罰你。”
春瑛撇撇嘴:“怕什麼?我早就看過了,這裡除了我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雨聲這麼大,即使是外頭有人經過,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而且,要是真有人經過,我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了。”這個茶棚子就是用四五根竹竿撐起來的,周圍的情況一目了然。這樣的環境,比什麼酒店包間都安全。
胡公子笑道:“從前我就覺得小妹子機靈,說話行事都不象個孩子,如今看來,竟又添了心思縝密,真真了不得。”
春瑛聽了挺高興的,不過她還沒忘了正事:“到底選什麼地方好?”
南燈道:“右安門外南邊糙橋一帶,聽說花農極多,槐樹斜街的花市也極熱鬧,我小時候有位姑母嫁到那邊,如今雖然去世了,還有親戚在,不如搬到那裡去,趕集的時候,生意應該不差。”
右安門外卻離得遠了,紅玉有些猶豫。胡公子道:“那裡雖熱鬧,來往的多是平民百姓,真正掏銀子吃飯的人卻不多,且又人生地不熟。我有個主意,你們做生意,原是怕別人來鬧事,只要那人不來,你們就不必擔心了。我有一位友人,原是李氏本家,聽說族長家在隆福寺附近有幾家鋪面,正要出租,你們索性去租一個下來,慶國侯的二公子即便知道,想必也不敢去鬧事的。”
春瑛聽了頓覺大妙。二少爺既然是要打家產的主意,就一定不敢鬧到族長面前,南燈和紅玉以後再也不用怕了!不過她又有些擔心:“那位族長會不會不肯租給你們呢?”
南燈眉頭一皺,紅玉咬牙道:“少不得要求大少爺一回了!”這也許是他們夫妻平生最好的一個機會。
胡公子雖不知道他們在煩惱什麼,但慶國侯府的風聲,他也略聽過些,便道:“索性我去找人辦交涉吧,既是入股,總不好除了付銀子,便什麼都不干吧?”
小兩口對視一眼,齊齊向他下拜,胡公子忙扶起他們:“以後便算是合夥了,賢伉儷不必如此。”
墨涵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爺言笑晏晏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嘀咕:“這叫什麼事呀?大少爺做的可是上萬的生意……”
春瑛聽了,偷偷笑了笑,心裡卻在思考,這家小店該賣些什麼菜色呢?可惜她這幾個月只存下不到一兩銀子,不然定要摻一腳的。
又過了一會兒,雨停了。胡公子留下姓名地址與聯絡方式,便帶著墨涵離開,春瑛幫著南燈紅玉夫妻倆收拾東西,送回他們住的地方,才發現原來他們就住在附近的胡同里,大概也是住習慣了,想著方便從后街一帶打聽消息吧?因天色已晚,她不敢耽擱太久,便急急回家去了。
才一踏進院子,便看到崔寡婦在門口徘徊,一見她便走上來拉人:“快!等你許久了,快過來呀!”
春瑛莫名奇妙:“什麼事呀?”她們好象不熟吧?
被崔寡婦拉進了她家屋子,春瑛眼前一晃,望著坐在床邊的崔家姑娘,有些發呆。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六、崔姑娘的懺悔
崔家姑娘如今是大變樣了。她頭上梳的整整齊齊的鬟兒,倒有三四根金鑲玉的掐絲簪子在上頭,兩隻耳墜上的珍珠兒一晃一晃的,比路媽媽珍藏的那一對絲毫不差。身上穿著桃紅絹紗衫兒,白色松綾裙子,腰間繫著大紅汗巾,上頭隱隱有銀絲閃動。臉上敷了好脂粉,細細描畫,襯得她的容貌比從前素顏時又勝了三分。
她一見春瑛進門,便激動地站起身:“春兒妹妹!你回來了?!”
春瑛醒過神來,隨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幾時回來的?今兒放假麼?”
崔姑娘有些拘謹地抿了抿髮鬢:“啊……是……浣花軒里有兩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補人的時候,見我平日還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說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爺恩典,回家見見娘。”
“崔嬸病了?”春瑛看了看舉止正常的崔寡婦,絲毫沒發現她有生病的跡象。
崔寡婦訕笑道:“只是頭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這麼說的。”
“哦……”春瑛點點頭,笑了笑,“機會難得,你們好好說說話吧,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說罷就要出門回家,已經快到做飯的時候了呢。
“春兒妹妹!”崔姑娘上前幾步拉住她,“你……你別走……”頓了頓,紅著臉說:“咱們說說話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這個時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為什麼?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紅,慢慢跪了下來。
春瑛嚇了一跳,忙扶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可崔姑娘始終不肯起身:“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了……”
“說什麼呢?誰惱你了?快起來呀!”春瑛著急地抬頭看崔寡婦,“崔嬸,你快幫著扶一把。”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有力氣!她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崔寡婦沒有幫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淚,便緩緩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錯……曼兒本就是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好氣了,乾脆避開,發狠道:“你們這樣是要折我的壽吧?我幾時得罪你們了?!”向外頭瞥一眼,似乎已經有人發現這裡的動靜,馬嬸正從自家屋子的窗戶內探頭出來張望,她那兩個調皮兒子也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劉喜兒開了窗戶,正斜眼看過來,連她老娘也撐起了窗子向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