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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道:“自然是不一樣的,別的不說,這莊戶人家,平時往來處事,就不像我們有那麼多忌諱。農家人平日裡說話,都是有一說一的。”
“這話說得正是呢!”趙三嫂一拍大腿,“我自打嫁來這裡,幾年了,偶爾回娘家走動,最怕的就是跟人說話兜圈子!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非要說上半天功夫!後來我老子娘隨老爺去了任上,城裡的親眷都是隔房的,我便索性不回去了……”忽然想起眼前這幾位就是隔房的姻親,這話說得造次了,忙打了個哈哈,轉而問春瑛:“方才來的幾位是路家妹子的親戚?我瞧那拉車的馬倒不是尋常貨色。”
春瑛答道:“是我姐姐姐夫和一位朋友,我姐姐是嫁到外頭人家去的。”躊躇著,不知該怎麼開口問對方莊子歸屬的事,眼珠子一轉,便笑問十兒:“方才我在外頭聽到趙三嫂說曹管事家裡的趣事,我竟不知他家娘子這樣厲害,昨兒見了,似乎挺溫柔的呀?說來倒奇了,從前在府里時,倒是從未聽說這曹管事的新聞,不知是什麼緣故?”
十兒撇嘴道:“這莊子又窮又偏僻,即便有新聞,也傳不到府里去,不然太太為什麼把咱們扔到這裡來呀?!”
這話卻跟春瑛預期的反應差太遠了,見趙三嫂沒有動靜,她只好試探地問:“那也沒理由呀?這莊子不是出的上好的桑葚和粳米麼?記得每年夏天老太太送新鮮果子給表小姐時,當中就有桑葚的,我還吃過呢,又新鮮又好吃。想來曹管事本事還不錯,昨兒小堂在時,怎的還說,徐總管想把他撤了呢?就算要撤,也該是太太或陳總管發話吧?”
十兒眼中浮現疑惑,忙轉向趙三嫂:“嫂子,這是什麼緣故?難不成這曹管事不是歸太太管?這不應該啊!”歪歪頭,“昨兒安四奎那廝,不是叫他表姨爹麼?!”
趙三嫂笑了笑,答道:“他們倆家原有親,曹家娘子,原本是侯府太太的陪嫁丫頭,跟陪房安順家的是兩姨姐妹。說起來,安小哥的確該叫她一聲表姨。”
春瑛心中一跳,馬上回想到昨天見曹娘子時的情形,自己是否有說過太太的壞話?
十兒顯然想到了,跺腳道:“不好!有她在這裡,我們可就再沒法出頭了!只怕還有的是苦頭吃呢!”
趙三嫂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用不著害怕!曹娘子雖是大太太的人,為人卻還算公道,你們不去招惹她,她自然不會為難你們。你們昨兒也見過她了,細想想,她像是刻薄人麼?”
昨日的曹娘子又低調又和氣,就算聽到安四奎說她們得罪了太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應該是個好人吧?她小心地試探道:“果然不像,只是我看她模樣兒性情,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呢,而且說起女紅頭頭是道的,管理家務也極慡利,細細比較起來,比太太跟前的姐姐們都不差。三嫂方才又說她原是太太陪嫁的丫頭,不知為何會嫁到這裡來?而且……似乎從沒見過她去府里請安?”
趙三嫂忽然興奮起來,又拍了一下大腿:“妹子果然是個細心的!你也瞧出不對來了?”
十兒忙道:“難不成真有緣故?嫂子快說說,她跟太太不是一條心吧?我們得罪了太太,她不會跟我們做對吧?!”春瑛也緊張地盯著趙三嫂。
趙三嫂得意地挑挑眉,壓低聲音道:“這原是我自個兒冷眼瞧著,再從別人的話里揣度出來的。曹家娘子,原是大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兒,無論是模樣兒、性情、女紅,都是極好的,據說大太太過們幾年都沒喜訊,老太太發話,要她找個人來分擔分擔……”
十兒插嘴問:“分擔?分擔什麼?”春瑛暗忖,難不成是要納妾?
趙三嫂滿含深意地看了她們一眼:“女孩兒家別問這個,總之,大太太不樂意就是了,轉頭就把人嫁給了曹管事。那時曹管事在府里,可不算什麼出挑的人物,熬了十來年,才得了如今這個位子,偏又離城遠!曹娘子吃了半輩子苦呢。聽說那時跟她一起陪嫁來的另一個丫頭,在她出嫁後不到半年,就開了臉,雖說在侯爺那裡不大得寵,但好歹也養了小姐,在侯府里算得上是半個主子了。曹娘子是個有心氣的,她來了幾年,我就只見她男人回去請安,她卻是從未回過城呢!”
春瑛與十兒聽了,各有思量。過了一會兒,十兒道:“這後來開臉的丫頭,想必就是蓉姨娘了,她生了三小姐……我覺得,曹娘子長得比她還要好看些。”
“不但好看些,還會生養!”王大爺忽然插嘴道,“昨兒在曹家,看到曹管事有四個兒子呢!聽說還有個閨女?”
趙三嫂忙道:“是有一個女兒,八年前才生的,長得好整齊模樣,玉雪團兒似的,也不許外人看見,聽說養在家裡,由曹娘子親自教導呢。他家的廚娘說,光看模樣兒,說話行動,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有這麼好呢!”
家生子家庭,偏把女兒教養城小姐的品格,這位曹娘子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如果是打算把女兒外聘,倒是難得的,只希望這當娘的不會犯糊塗,想讓女兒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吧。
春瑛在心中感嘆幾聲,眼角瞥見胡飛在門外無奈地看著自己,才忽然驚覺,自己被人家幾句八卦就移開了注意力,關鍵問題還沒問出來呢!忙對趙三嫂道:“先前我問的事,三嫂還不曾答我呢。為什麼徐總管可以過問曹管事的任職?難不成這個莊子不是侯府的?”頓了頓,“方才,三嫂說起太太,叫的卻是大太太,這……”十兒驚呼:“對了!我竟忘了,四堂伯不是東府的麼?!”
趙三嫂笑笑,道:“我們也是東府的人。這處莊子,原就是東府的產業,只是當年老侯爺交給咱們老太爺時,老太爺推了幾次,不得已才收了,原本管事的家人,就沒換過。後來老侯爺去了,侯爺襲了爵,咱們老爺又出門做官,合家都在任上,這莊子,只是糙糙查了一遍帳,就走了。他原是信自家兄弟不會坑自己的,誰知大太太管得久了,把這裡都當成自家的了呢?原先管事的人家也換了,曹管事事後來的,有時候行事也不著調。莊上的出產,若是送到侯府去,便也罷了,橫豎咱們東府的主人不在,可他卻將東西賣掉大半,得的銀子送到大太太那裡去了。這叫咱們東府的人怎麼不犯嘀咕?!”
春瑛聽得咋舌:“就算……就算二老爺一家不在……難到徐總管就不會寫信告訴他?二老爺就不管麼?”
趙三嫂嘆道:“都是一家子,咱們老爺是個厚道人,不想跟兄長起口角呢!我們底下人都看不慣,互相商量了,求過徐總管,可徐總管卻說,只有一處莊子和一間鋪子是這樣,別處的收益卻是按時交過去的,因此老爺吩咐別聲張。
十兒忍不住抱怨起來了,春瑛卻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開口問道:“趙三嫂……若是這麼著,往後這莊子上的東西……還是東府的吧?那人呢?人又怎麼算?”
趙三嫂不解:“什麼怎麼算?這裡的佃戶只是租地來種而已,算不上是誰的,倒是有幾家管事監工,還有兩府里犯了錯打發過來的,這些人,自然是本來算誰家的,就是誰家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春瑛抑不住心中的失望,看了外頭的胡飛一眼,後者也正皺緊了眉頭思索。她只好道:“也沒什麼,你也知道,我和十兒兩家人都是得罪了太太,才被攆到這裡來的,就怕太太不肯放過我們,還要再罰。吃苦我不怕,我怕的是一家人被分開。我聽說東府的主子們是極仁義的,若是到了這莊上,能成了東府的人,太太也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趙三嫂聽了笑道:“這可是了糊塗了,哪有這樣容易就能換主人?!”頓了頓,若有所思,“不過……也不是沒法子……”
春瑛本來還在失望的,聞言眼中一亮:“是什麼法子?!好嫂子。你一定得告訴我!”門外的胡飛也直起身體,側耳細聽。
趙三嫂笑道:“還有什麼法子?兩府里的家生子兒,原本就分得不清楚!若是沒差事的,東府的往西府去,西府的往東府去,也是有的。比如十兒妹子,她姐姐九兒就在我門舞小姐身邊侍候的。只是老爺太太不在家,你便是想換主子,也沒法了。”
春瑛的心情又在低落下去。二房合家在任上,她是知道的,聽說十幾年都沒回過京城,幾年前回了一次,沒幾個月又走了。整個東府,除了看房子的奴僕,幾乎是空的。若非如此,太太也不至於大膽地吞了東府的收益吧?
十兒一直在旁邊認真地聽著,時不時看向春瑛,聽了兩人的對話,便略點猜到一點好友的想法了,雖然心下非常驚訝,還是開口勸道:“別擔心,還有三少爺呢,三少爺不會叫我們吃虧的!說不定,過兩天他就會派人捎信來,讓我們回城去了。”
她糾結的可不是這件事。春瑛看了十兒一眼,勉強笑了笑,陪著再說了一會兒話,便尋藉口告辭出來,悶悶不樂地走向自家暫住的屋子,中途卻住了腳,轉而跑出了院子。
她沿著小路一直向前跑,越過幾家農舍,便是一大片田地,田地那頭是桑樹林,再過去,便是在莊外了。她只覺得心裡煩悶,想要好好出點汗,把這團煩悶都發泄出來才好,於是一直跑到了桑樹邊,才腳軟地停下了腳步, 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埋頭喘著氣,又覺得委屈,眼淚說著就掉下來了。
“別哭,事情總有解決辦法的。”身後傳來胡飛的聲音,春瑛轉過頭,見他微微地喘著氣,顯然是剛剛跟著自己跑出來的,不由得鼻頭一酸,抓住他的袖子,放聲大哭起來。
第五卷沉浮第二百三十五章 探問
這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春瑛痛快地發泄了一場。腦子都放空了,才慢慢收了哭聲。
她一直抓著胡飛的袖子,胡飛也不在意,只是輕聲安慰著。待春瑛平靜下來,才發現他的袖子早被自己拽成了梅乾菜,上頭還沾了一大攤眼淚鼻涕,臉刷地紅了,戰戰兢兢地撫著袖角,結結巴巴地道:“對……對不起……我這就幫你洗乾淨……秋天風大,很快就乾了……你先穿爹的衣裳行不?”
胡飛笑了:“如今都快晌午了,等你洗完、晾乾,太陽都下山了,我如何趕得回去?”
春瑛心中懊惱無比,見他眼角露著促狹的笑意,便賭氣道:“那我馬上去問人鎮上怎麼走,買一匹好料子來,給你做件新衣服賠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