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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蓮姐的一聲恐懼尖叫響起,重物摔落地面的聲音傳來,然後一切歸於平靜。春瑛霎時怔住了,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
李敞匆匆下了腳山,嘴裡還在暗罵,“可惡的丫頭!居然敢威脅我…”他匆匆離去,舉止有些鬼祟,似乎擔心會遇上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春瑛才感到身上發軟,慢慢順著洞壁滑落到地面。曼如已不知幾時鬆開了壓住她的手。
春瑛瞪著曼如,後者不自在地轉過了頭:“不能叫他發現我們,不然我們也要遭殃的… ”春瑛猛然起身衝出了洞穴,根據記憶中的聲響,轉過假山,便看到蓮姐躺在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頭正磕中了假山的底部,血不停地往外冒,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身上一下一下地抽搐著,見春瑛走過來,她的雙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沒能說成,眼中便失去了神采,一動不動了。
春瑛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越來越沉。她立馬轉身就跑,被曼如攔住:“你要做什麼?!”
“去找人!”春瑛的聲音有些嘶啞,“她還沒死,能救活的!”
“她已經斷氣了!”曼如已經看到了方才的情形,“就算沒斷氣,等你找到大夫,她也早就死透了!”
春瑛怔怔地看著她,一股深切的悲哀湧上心頭,心裡知道曼如說的是實話。這裡是古代,不是醫學發達的現代,更何況,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的傷也不容易存活… 她回頭再望一眼蓮姐,只覺得一股憤怒從心底里冒上來:“你方才為什麼攔著我?!要是二少爺看到我們,就不會冒險把蓮姐推下去了!”
曼如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傻子:“要是他看到了我們,死的就不僅僅是蓮姐一個了,別犯傻,春兒,趁現在沒人看見,咱們快走吧…”
“你說的什麼話?!”春瑛甩開她的手,“我們離他遠著呢,他能對我們做什麼?!只要跑回浣花軒,他敢對我們動手嗎?!等三少爺回來,我們再把事情說出來,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蓮姐… 也是跟我們在一個院裡長大的,你怎麼能… 怎麼能這樣冷漠!”
“三少爺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曼如冷冷地反駁道,“就算是太太知道了,只要老太太和侯爺發話,誰能罰二少爺?!你以為他們會把二少爺送官?!到頭來,倒霉的只是我們!我可不想死… 我還有娘要養呢… ”她瞥向蓮姐:“別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春瑛狠狠地盯著她:“我算看透你了!”她推開曼如,走向蓮姐身邊,忍淚咬了咬牙,抱起掉落地面的包袱,便往外衝去。雖然不願承認,但曼如的話的確有些道理,可叫她當作什麼事都沒看見,她也辦不到。她要去告訴周念,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曼如看著她離去,發了一回怔,便咬牙匆匆走了,卻沒留意到,方才掙扎間鬆脫的髮髻上,一朵粉紫雙層蓮珠花悄無聲息地掉落了地面。
(居然過零點了……頂著鍋蓋爬走……)
第三卷 高門 九十、善後
春瑛坐在書桌前,見周念遲遲不語,心裡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只覺得身上發冷。
半響,周念才道:“那個叫蓮姐的丫頭……實在是自尋死路!她既死了,做再多的事也無法彌補,如今咱們要做的,是為活著的人考量。現下並不是把事情說出來的好時機,你先別聲張,待我跟攸哥兒商量過後,再作決定。”
春瑛低下頭,沒吭聲。周念怔了怔,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敞哥兒……李敞正要跟梁家三小姐定親,要是在這個當頭上,鬧出點事兒來,他固然是要倒霉,侯府的名聲也要大受打擊的。他到底還是侯爺的親骨肉,不論是侯爺,還是老太太、太太,都不會棄他於不顧,若是為了粉飾太平,把蓮姐的事兒抹了,人豈不是白死了麼?且等親事定下來,外頭的人也不再注意李敞了,才慢慢將他的罪行告知侯爺,侯爺定會重重罰他!這樣一來,既叫他受了教訓,也不會驚動外人,豈不更好?”
春瑛只覺得有一股氣堵在胸口,悶得她難受得不行。理智上,她明白周念的建議是正確的,但感情上,卻有些不能接受,因此一直沉默著。
周念看著她,心情也很不好受:“或者我這話有些過分了,但此時把事情鬧將開來,對你並沒有好處。侯爺斷不會容忍侯府名聲受累的,興許……為了將事情壓下去,會將你和那個叫曼如的丫頭一起送到莊上去避些日子。你不是說,想要多求賞錢,多存些銀子,好等日後贖身出去做小生意麼?可若是侯爺厭了你,日後我又如何把你一家人要過來呢?”
春瑛被他一言提醒,是呀,她還有一家人要顧呢,不能衝動,可是……她輕聲問:“那蓮姐那邊怎麼辦?她就這樣白白死了?!”
周念垂下眼瞼:“且看李敞怎麼善後吧,他一時氣憤殺了人,事後總要遮掩的。我看多半會說那蓮姐是不慎腳滑摔下假山來的,若沒有其他人看見,事情也大概就是這樣了。你且把真相瞞下來有你和那個曼如作證,將來總有叫李敞贖罪的一天!那蓮姐的家人……我會跟攸哥兒打聲招呼,讓他吩咐管事多賠些銀子便是了。”他抬眼再望了望春瑛:“現下真不是好時機,你便忍一忍吧。”
春瑛咬咬唇,啞聲道:“念……念少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我也知道剛才自己是衝動了。我應該發出點聲響來,把二少爺嚇走,不讓他動手殺人……或者直接一聲不吭,當作沒看見……即便是現在,也該聽你的話,把這件事忘了,若三少爺一輩子不說出去,我就一輩子也不告訴別人。就象曼如那樣……冷漠地看待別人的死亡,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這樣做才叫聰明!”
周念眼中帶著一絲訝意,直望著她:“春兒……”
“可是……這種聰明不會叫人心寒嗎?!”春瑛感到了一股衝動,不可抑制地想要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二少爺殺人了,為了掩蓋他的醜事!可是為了侯府的名聲,不能揭穿他!蓮姐是自己犯傻,自己找死!所以,她死了就死了,只要多給她家裡人一點銀子,就算對得起她了。我知道侯府目前在跟別人斗,二少爺的作用很大,所以不能動他,為了個愚蠢的小丫頭,就更不值得了,所以就算要罰他,也要等到以後需要打擊他的時候!念少爺,你剛才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周念啞然,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那是人命啊……”春瑛顫聲道,“人死了就活不過來了!蓮姐是個小丫頭,她還很傻,可她……還是一條人命啊!一條人命,是幾兩銀子就能彌補的嗎?!”
周念忽然覺得冷汗淋漓:“春兒……”
“侯爺知道了,又會怎麼罰二少爺呢?”春瑛神色有些恍然,“罵一頓?還是打幾板子?或者跪上一兩個時辰?!最重不過就是讓他出府自立門戶吧?可他仍然還是錦衣玉食的大少爺,一點苦頭都不會吃的……也許他會很生氣,因為說到底,他受罰並不是因為殺了人,而是礙了別人的眼吧?”
周念臉色蒼白地伸手撐住書桌,忽然醒悟到,自己剛才提出的建議意味著什麼。
“我在說什麼傻話……”春瑛抹了一把臉,擠出一個微笑來,“二少爺可是主子,我一個小丫頭有什麼資格跟他作對?念少爺說的話,我會一一記住的。放心……我並不是傻瓜,現在嚷嚷得眾人皆知,蓮姐也活不過來了,我還要顧著自己和家人呢……其實,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象曼如一樣,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別人的生死……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她苦笑著低下頭,口中喃喃:“只是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我也遭到了這種事……別人是不是也會冷淡地走過,就當沒有看見……”
周念忽地直起身:“春兒……你……一看到攸哥兒,就讓他來一趟,如果可以,讓他把侯爺請來。”
春瑛抬眼看他:“請侯爺來做什麼?你要現在告訴他嗎?可你不是說現在不是好時機?”
周念張張嘴,嘆道:“總要為那丫頭做點什麼……我不會把你說出來的,只說是三清遠遠看到了,你回去後,也別泄口風,別叫李敞起疑心。”
春瑛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施禮告退了,出了門才發覺自己忘了把包袱放下。想起自己幾個小時錢還無比用心地為周念fèng制中衣,現在卻只覺得諷刺。他其實……也是一位世家公子,就算暫時落魄了,也沒真把一個小丫頭當回事吧?她怎麼能因為他對她親切和氣,就以為自己有什麼不同呢?她其實跟蓮姐是一樣的,不過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子弟眼中的一隻螻蟻。
她將包袱塞給了三清,只說是給他們主僕新做的衣裳,便匆匆走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反省,以後再不能對那些具有“主人”身份的少爺們隨便說話了,她應該認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才對。要想脫籍,要想出府,要想過好日子,那都是虛的,關鍵是要安全地活下來。
春瑛悶悶地望了望遠處的假山群,那裡已經圍了不少人,大概是蓮姐的屍體被人發現了吧?她怔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才咬牙忍住走過去的衝動,繼續朝大門的方向走。
來到園門處,門房裡已有一堆婆子在議論“二少爺的丫頭在假山上失腳摔下來”的新聞了,有人似乎去看過現場,還繪聲繪色地說起屍體有多可怕,流了多少血,說得有板有眼的,引得周圍眾人一片驚嘆。倒是有一個婆子沒有加入她們,反而站在門邊,與門外的一個男子低聲說話。那男子頗為陌生,右臉上長著一塊銅錢大小的黑斑,賊眉鼠眼的,兩眼滴溜溜地看著出入的人。
春瑛低頭走過去時,被他叫住:“你是……哪裡的丫頭?”
春瑛皺皺眉:“你又是誰?這裡可是內宅!”她不喜歡這個人,一看就覺得他不是好東西。
那男人不屑地嗤笑,倒是他身邊的婆子替春瑛回答了:“這是浣花軒的春瑛,常到園子裡來的。”然後她又扭頭問春瑛:“你幾時進來的?我怎麼沒看見?”這話一出,那男人便盯著春瑛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