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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蘭站在門外掂起腳尖往屋裡探看,見狀乾笑道:“我當妹妹為什麼不在意呢,原來是練就了一雙快手。”

    春瑛笑了笑,最後把書案上的文房四寶都收拾整齊,才關好門窗,離開正屋,留下玉蘭一人悻悻地盯著門發呆。霍家帶來的一個婆子拿著針線蘿,往門檻上一坐,便忙活開了,還好整以暇地朝玉蘭咧咧嘴:“姑娘傻站在這裡做什麼?”玉蘭差點被嗆著,只得低頭走了。

    春瑛提著包袱一出二門,就明白三少爺昨天那句話的意思了。由於她升了二等,按侯府的規矩,回家是要有一個婆子駕小馬車接送,外加一個小丫頭跟班的,秋玉和曼如回家時也是這個待遇。

    二門上的婆子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春瑛,一邊殷勤地要替她拿行李,僅僅是等馬車從車棚駛過來的那點時間,她們也要拿張條凳出來,爭相用手帕擦了又擦,然後請春瑛坐下歇息,又問她要不要吃茶。

    春瑛有些被驚著了,她幾時被人這樣殷勤招待過?活象她是五星級大酒店裡最尊貴的顧客似的。還好,她的驚訝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便淡定下來了,很有氣質地(她自覺如此)拒絕了條凳和茶水,隨便挑了個看上去挺老實的婆子駕車,又任由對方為自己叫了小丫頭,便上車起程往后街方向揚長而去。  

    這一段行程其實很短,從奴僕出府所走的側門到后街,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一路上的風景俱是看慣了的,春瑛便坐在車裡閉目養神。陪她回家的小丫頭年紀只有八九歲大,卻是一派天真爛漫,時不時挑起車簾往外瞧,一臉恨不得馬上跳下去的模樣,根本沒法安靜下來。

    好不容易到了家,春瑛下得車來,往家門方向走了兩步,察覺到婆子和小丫頭都跟在後頭,眼珠子一轉,便從袖裡摸出一塊碎銀子,塞到婆子手裡,笑道:“今日辛苦媽媽了,我想跟家裡人好好說說話,吃頓飯,完了便自己回府,您就先回去吧?”

    那婆子臉上一喜,又有些猶豫:“這……好象不合規矩吧?”

    “怎麼會呢?”春瑛笑眯眯地說,“方才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這特意繞了個大圈,還要勞動媽媽們為我備車,實在是罪過。其實我家不遠處就是花園的角門,我索性從那裡走,直接就能回去,省了腳力,又不興師動眾的。媽媽得了空,也能回家去瞧瞧不是?”

    那婆子心動了,只假作推拒一番,又囑咐小丫頭好好服侍,便頭也不回地駕車走了。那小丫頭撅起嘴,戀戀不捨地望了望西街口的方向。春瑛立時便發現了,塞了十個銅板過去:“你叫亭兒是不是?我家就在這裡,我要進去了,你想要去看看麼?我這裡用不著人侍候。”  

    亭兒大喜:“謝謝姐姐!”便樂呵呵地接過銅板,蝴蝶一般往西街口飛了過去。

    春瑛把人打發走了,才抱緊了包袱,回身敲響家門。

    路媽媽見了女兒,又是意外又是高興,見到大女兒捎回來的財物,就更高興了:“東西來得正是時候!這對鐲子……還有這兩個戒指,我晚上就給十兒她娘送去,你爹這回的差事,還要靠她多說好話呢。”

    春瑛正抱著弟弟教他數指頭,聞言一臉訝然:“怎麼跟十兒她娘扯上關係了?這種事不是該找小陳管事麼?”

    “小陳管事面子再大,也不能事事說了算。”路媽媽將首飾小心收起,“府里的總管還是姓王的,我請十兒她娘回本家幫著說項,總有七八成機會。”

    春瑛皺皺眉,不太相信十兒的母親對王總管一家的影響力,便問:“爹要爭取的到底是什麼職位?”

    院門吱呀一聲又開了,路媽媽顧不上女兒的問題,跑出去迎接:“回來了?春兒今日也回來了呢,中午咱們一起吃飯。”  

    春瑛忙笑道:“爹,身體怎麼樣?可別把自己累壞了呀!”

    路有貴笑呵呵地走過來:“沒事兒!才辦完了一件差事,管事叫我在家歇兩日,我不會累壞自己的。”又從女兒手裡抱過兒子,問小虎今日做了什麼。

    春瑛忙倒茶上點心,與父母說了一番近日的經歷,以及升職的過程,便又提出了剛才那個問題:“姐姐說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究竟是做什麼?”

    “就是侯爺跟前的長隨!”路媽媽一臉興奮地道,“侯爺身邊的人,就算是洗馬桶的也比別人體面!你沒瞧見那個黑老七,不過是替侯爺趕車,整日囂張得跟個大爺似的!你爹又能幹,又忠心,到了侯爺跟前,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春瑛一聽便皺眉頭,近身服侍,在侯府眾人看來,的確是體面活,但也意味著更大的約束和責任。她問:“爹不是一直跟小陳管事辦差的嗎?怎麼會調到侯爺跟前去?”

    路有貴正想開口,又被妻子打斷了:“這說來話長了!前些日子,侯爺太太要派幾個人到南邊去,大概是南邊莊子上的人不中用,要換人。這可是肥差!結果這些好差使都被那幾家的人霸占去了。”她著重突出了“那幾家”這三個字,“不過也幸好他們搶了這些肥差,就把原本的位置空了下來。侯爺身邊有兩個缺,大傢伙都搶瘋了!我勸了你爹好幾日,他才肯對小陳管事開口,若是早一些,只怕已經成了呢!”  

    “得了,瞧你那得意樣兒!”路有貴白了老婆一眼,才對女兒道,“這差事我原本是不肯的,在主子身邊雖體面,到底太累了,又不知會不會被派到外地去,就象你二叔從前,一年裡也沒幾個月是在家裡過的。你姐妹倆都在府里,小虎年紀又小,我哪裡捨得出遠門?”

    這話說得路媽媽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他一記,才把抱過兒子,轉身進了耳房。

    春瑛帶著幾分猶豫道:“其實……換新差事也好……至少收入會多一點……不過除了這個缺,就沒別的位置了?”不是說派去南邊的有“幾個”人?

    路有貴笑道:“當然有,還有一家綢緞莊和一家首飾鋪子,另有兩處田產,都是府里的產業。我原本想著,如果能爭到兩家店鋪的掌柜之位,在外頭也算是出人頭地了,至少平日沒人管束,銀子又不少。那家首飾鋪子原本的掌柜,常與小陳管事一起吃酒,聽口風,他家雖不如盧家體面,銀子卻比盧家掙得多呢。可後來你娘勸我,在外頭執掌一處產業,固然是自在,可要是做生意賠了,我便要倒霉,更何況接手人家管了好幾年的鋪子,虧空什麼就夠煩人的了,萬一有人在主子面前惡言中傷我,我該如何是好?”說到這裡,他目光就有些黯然:“當年你太爺爺……不也是這麼著……”  

    春瑛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爹說得有道理,可是……在侯爺面前當差,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隨時都有可能挨罵挨打不說,對主子的心意揣摸得差些,就有可能挨訓!成天鞠躬哈腰的,難道不氣悶嗎?爹剛才也說了,這個差事……是體面……”她撇撇嘴,內心並不認同這一說法,“可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派外差,身不由已,先前爹去了江南大半年,我又住在二叔家,娘一個人帶著弟弟在家,好不淒涼。”

    路有貴嘆道:“那有什麼法子?咱們家生子,難道還能自己做主?哪個差事都是有利有弊的,況且我未必真能搶到手,如果這回沒輪到差事,你爹我仍要繼續打雜呢,只盼著小陳管事別忘了答應我的副管事之位。”

    春瑛轉念一想:“難道就沒別的差事了?爹剛才不是說……有兩家鋪子和兩處田產嗎?”

    “兩家鋪子對哦偶有十幾個人搶,田產略差一些,順義那處大田莊,總共有四五十頃地,又離京城近,便有三四個人爭,但河間府那處小些的田莊,不過二三十頃,又都是中下等田地,離京城太遠,就沒人去搶。聽說那裡一年也沒多少出產,村子倒是很大,人多,有市集又有學堂什麼的,不過銀子少了,那些人也不希罕。”  

    春瑛眼中一亮:“就是這個!”

    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九、灰心

    路有貴愣了愣:“你說什麼?”

    “就是這個小田莊!”春瑛不自覺地身體前傾,語氣裡帶了幾分急切,“沒人搶又離得遠,不是最好不過了嗎?所謂山高皇帝遠,盧叔盧嬸的日子過得這麼滋潤,就是因為西山莊子離侯府遠,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不去管,每年只問出產就算了,其他事都由他們夫妻倆做主。本來順義那個大田莊也很好,可是爹說有好幾個人搶,即使搶到了,也會被人惦記著。倒不如咱們家把那個小田莊抓到手,然後找機會全家搬過去……”

    她想過很多脫籍的辦法,但父母不贊同,她又有什麼法子?再熬幾年,等父親熬到了大管事職位,或許會尋求更上一層,脫籍出去,但那時她和姐姐也過了婚配的年紀,天知道上頭那些人會把自己配給哪家的阿貓阿狗?在現階段,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規則許可的範圍內,儘可能少受高位者的奴役,不讓他們太過影響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了。如果父親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田莊管事,而自己一家又能成功隨他搬到田莊裡生活,那麼除了每年回府報告經營狀況與上報出產外,就不需要在侯府里執役,她們姐妹的婚姻也可以不受侯府支配。等弟弟再大兩歲,就讓他在那個田莊的學堂里接受教育,將來再想個法子脫籍……  

    春瑛咬咬牙,這是她能接受的底線了,贖身比她預想的要困難得多,而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更讓她沮喪。

    路有貴眉頭大皺,盯著女兒看:“春兒,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脫籍的事?”

    春瑛心中一驚,張張口,便閉上了嘴。她不否認這一點,與母親相比,父親也許能更理智地傾聽她的想法。

    路有貴明白了,悶頭喝了口茶,另一隻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半響才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打消這個主意……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怎會幾年都抱著這個念頭不放的。你是看你盧叔當了田莊管事,就能脫籍,便想叫我也這麼做吧?不去搶順義的莊子,是怕你爹我搶不過人家?”

    春瑛稍稍冷靜了些,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我……我也是為了家裡好……一直為人奴僕,事事都不由己,哪裡比得上自己當家作主?”

    路有貴嘆道:“為人奴僕又如何?你當出去做平頭百姓,就一定有安樂日子過了?你二叔跟我說過你在外頭這一年的情形。那個姓胡的皇商小少爺,一被趕出家門,就落魄得連我們都不如,你跟他出去賣東西,不是還被官家子弟欺負麼?若不是三少爺偶然遇見了出手幫忙,你要怎麼辦?平頭百姓……哼,平頭百姓一樣做不了自己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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