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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太太繼續拉著兒子的手問他在北邊的生活,卓氏與一雙兒女在旁邊陪著,偶爾也插幾句話,氣氛很是和樂融融。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後,注意到二老爺的衣服下擺似乎越來越濕了,忽然想起方才外面下過小雪,想必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現在被炭火一烤,就滲進了布里。這樣的衣服穿久了是要生病的,於是她瞅准了眾人一個談話的fèng隙,提醒二老太太:"老太太,老爺回府後還不曾梳洗呢,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到飯時了,您看是不是…"
二老太太這才驚醒過來,忙道:"我差點忘了!快去快去,媳婦也跟著去服侍著,等沐浴梳洗好了,廚房再備一點上好的酒菜來,今兒是小年夜,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又命春瑛"前而不是剛做好了一件大絨的一口鐘?送到正院去,給你們老爺梳洗了披上!"春瑛忙應了,眾人各散去不提。
二老爺的歸來給東府添上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許多男女僕役行動舉止,都仿佛添了底氣,腰杆子也直了,說話也大聲了。卓氏不知是不是因為丈夫歸來,又連著幾天歇在正院的緣故,臉上多了笑容,一直保持著好脾氣。家下人等見她管家鬆了些,也有人敢稍稍違令,拉著隨主人北上的僕役說些主人家的閒話,又或是在閒暇無事時喝點小酒,玩兩把牌九。
春瑛有些心急地等待著姐夫的消息,信已經出去好些天了,眼看離除夕沒幾天了,陸姐夫為何還不來?要是在除夕前開口,還可以拿"接父母過年"當個理由,等到了新年,事情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開春後幾個莊子要播種,農忙時節,若是哪裡人手不夠,誰知道自家老爹會不會被拉壯丁?
還好,到了二十五那日,二門上終於傳來了消息,陸姐夫來找她了。她差點兒就立刻跳下炕來,略動了動,便止住了,看著同在炕上坐針線的幾個大丫頭,她笑了笑,"難道是姐姐有事?我去去就來,若是老太太叫人,你們先應著。"百靈小了,"姐姐儘管去,有我們呢。"
春瑛沖她一笑,不緊不慢地下了炕,穿上鞋,依著正常走路的速度走出松頤院,便立刻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到了二門上,一瞅見姐夫站在門外來回徘徊,她就小跑過去:"姐夫,你怎麼今兒才來?!我等了好多天了!"
陸仁義苦笑道:"二妹妹,這裡不是侯府,你姐姐不認得什麼人,還是託了木家老二的媳婦,我才進來的。不過往日送信捎東西,也不像如今這樣嚴,你們府里近日是不是有什麼事?"
春瑛心想難道是因為二老爺回來的關係?但她很快就把這個疑問拋開,徑直問道:"爹可跟姐夫說明白了?姐夫知道怎麼講麼?"
"知道,總之往孝道上引就是了!"陸仁義看看四周,"你看… …我本來是想去找你們府里的總管說這事兒的,可聽說徐總管出門了,別人我又不認得。二門裡是內院,我不能進去,該怎麼辦?"
春瑛正想提議他找徐大娘,卻忽然聽到徐大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春瑛姑娘?"她一回頭,便看到徐大娘面帶疑惑地站在二門上,身後跟著幾個婆子。她忙上前行禮,又向對方解釋,姐夫的身份。
徐大娘,這才收起疑惑的神色,道:"方才出來時,我聽見老太太正找你呢,說完了話便快回去吧。"春瑛應了,正想跟她提姐夫的來意,誰知鸝兒從二門裡跑了出來,大聲叫她,"姐姐,老太太叫你呢!"她略一猶豫,徐大娘就走了,她只好讓姐夫先往二叔家去,晚些時候再來找徐總管。
到了傍晚,正院有人過來傳話,說二太太要見春瑛。春瑛只好將手頭上的活交給別人,到正院去了。
卓氏叫她進了耳房,照例問了二老太太的飲食起居,然後不經意地帶上一句:"聽徐大娘說,你姐夫過來求恩典,要接了你父母去他家奉養,這件事你可知道?"
春瑛忙沉住氣,恭敬肅立:"白天使,奴婢的姐夫來找過奴婢,提了一提。"
"哦?"卓氏慢慢了口茶,"你是怎麼想的?你想必也盼著我答應吧?"
春瑛迅速抬眼看了看她,又飛快地垂下眼帘,謹慎地道。"不瞞太太,這件事… …奴婢是在拿不到注意。論理,奴婢的爹娘正值壯年,又管過不到一年的莊務,雖然有腿風的毛病,行動上有些不便,但看看帳管管事,還是沒問題的,還能繼續替主人辦差事。就這麼求去,別人還指不定以為奴婢一家對主人不忠呢!"先示弱,堵上對方反駁的話,接下來自然就是理由了
"只是… …姐夫本就是外頭的平民百姓,不知道咱們這樣人家的規矩。他有事一番孝心,想著岳父岳母年紀大了,身上又不好,卻也是好意。因此奴婢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卓氏笑了,她早該知道的,春瑛平素服侍向來小心,又提醒了她許多事情,立過不少功勞,明知道自家老父腿腳不好,還在猶豫該不該讓老人出去過安樂日子,可見春瑛一片忠心。她原有的一絲疑慮,就這樣一點不剩地散去了。
本來她早就知道春瑛會脫籍出府,這原是早就決定了的,婆婆那邊已發過話,而春瑛的弟弟又在幾個月前被她賞了恩典放出去,如果連路家夫婦都要被女婿接了出去,路家就沒有人留在東府里了,只有西府長子李敬的宅中,還有路二一家人,可那對東府來說沒什麼作用。她有些疑心,春瑛會不會是有意的?若是路家全部出府,將來她還有什麼可以拿捏的?明知道春瑛將來未婚夫婿來頭不小,手可通天,若沒有了聯繫,這條路子未必能管用。
但是她現在證實了春瑛的忠誠,又轉念一想,那姓胡德後生並不是奴僕一流,而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子弟,等他娶了春瑛回去,若是自己仍扣著他的岳父岳母在家中為奴,只怕恩情都變了仇怨,倒不如早早放了人,讓他家以正經百姓的身份嫁出女兒,春瑛在夫家風光些,自然更加感念舊主的恩情。況且路家夫妻年紀也不小了,路大腿腳不好,早幾個月就聽聞春瑛在打聽治腿腳的方子,徐大娘也說他來送年貨都拉著拐杖,走路一拐一拐的,就算原本有些才能,又能用多久呢?再說,大興的莊子賣了,又沒處安置他們夫妻,要是讓他們搬回來,就得再分方子給他們住…
她拿定了主意,放人,而且還有多多示恩,但不能完全斷了這條路,或許放出府後返聘是個好辦法。
春瑛看著卓氏臉上的神色變化,知道事情多半成了,正心頭狂喜間,卻忽然聽到裡間傳來二老爺的聲音:"夫人,你進來一下。"頓時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第六卷雲散第三百章 碧紗櫥內外
卓氏聽見丈夫叫喚,也顧不上跟春瑛說話,隨口丟下一句:“你且等等。”便往裡間去了。
春瑛眼巴巴地看著她消失在碧紗櫥後,有些泄氣,又擔心二老爺叫二太太進去,會對自己的計劃有妨礙,很想知道他們都在說些什麼,但又想起這位二老爺的行事,聽說很是精明,而二老太太、二太太都是不喜歡下人私自窺探主人家事的,萬一叫他們看到自己探頭探腦的,生了自己的氣,豈不是糟糕?於是她只好按捺住心頭的急躁,低頭做恭順狀,靜待二太太出來繼續。
卓氏到了裡間,微笑著沖丈夫施了一禮,笑問:“老爺叫我有什麼事?”
二老爺看了看外間,見春瑛安安份份地站在那裡,並沒有胡亂張望,倒定了定心神,示意妻子靠近些,才問:“外面那丫頭,我記得是母親跟前伺候的,我聽她說什麼接父母出去奉養的話,是怎麼回事?”
卓氏忙將陸仁義對徐總管說的話簡述了一遍,道:“春瑛這個姐夫,是住在外城的小康人家,家裡有些產業,日子過得不錯。因春瑛父母當差的那個莊子,我前些日子才賣了,還得再想法子安置他們,偏她那老子的腿腳不好,做什麼都不方便。既然他家女婿來求,我便想著,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也是一片孝心,府里人手多了,老爺前兒才跟我說,要多裁剪些,別太張揚才好,他要接了人去,反倒幫了我的忙了,哪怕是看在春瑛侍候母親用心的份上,賞了她父母這個恩典,也無不可的。老爺可是覺得不好?”
二老爺皺了皺眉:“這些事本是你管著,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這姑娘雖嘴裡說父母還能辦事,離了主人出府不好,可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她父母都沒什麼用處了,讓你早日放人。做丫頭的有這個心思,原也沒什麼,這樣的上進心,倒比那些挖空了心思要攀附主人的丫頭強些,只是她在母親身邊侍候,若存了私心,便不妥當了。”
卓氏吃了一驚,細細一想,又覺得丈夫是想得太多了,忙笑道:“這倒不至於。老爺才回家幾日,有些事我還沒來得及說,這個春瑛著實是立了好幾個功勞的。”便將春瑛幾次進言以及前幾個月那兩次接聖旨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這一說不要緊,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刻鐘,春瑛在外頭都快等瘋了。她並不是閒著沒事過來玩的,不過是因為剛吃過了晚飯,還沒到睡覺的時間,天冷又不敢洗澡,二老太太歪在榻上養神,聽孫子念幾句書消遣消遣,屋裡有兩個大丫頭和幾個小丫頭侍候著,一時間用不著她,加上二太太傳召,她才能過來。可誰知二老太太幾時就要找她?再說,按照平時的習慣,再過半個時辰,二老太太就要就寢了。若那時候她還沒回去,就算二老太太不說什麼,松頤院裡的嬤嬤們也會來找她說規矩了。
春瑛忍不住悄悄瞥了裡間一眼,隔著碧紗櫥,只隱約看到二老爺與二太太站在博古架邊上,正挨近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忽然前者一抬頭便要望過來,她迅速低下頭,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的乖順狀,心裡七上八下的,暗道:二太太,你們夫妻要說悄悄話,不如等熄了燈再慢慢說?先把我的事辦好了成不?!
碧紗櫥內,二老爺聽完妻子的話,心情有些複雜:“夫人……你……”卓氏忙面帶愧色地道:“我知道老爺向來不喜歡跟那些內侍打交道,只是……當時皇上忽然下了將老爺停職的聖旨,母親與我事前一點消息都沒聽到,難免有些六神無主……恰好那位丘內監對敦哥兒提點了幾句,我就當成是救命符般……事後想想,我也知道是有不妥的。”
二老爺搖頭嘆道:“我並不是為這件事在意。照你所說,那位丘內監是因為偶然認出了春瑛手上戴的鐲子,才起意提點咱們家的,事後除了收你送的謝禮,也沒來索要錢財,可見還有些分寸。你是因為擔心我的前程,才曲意結交內侍,既然他們知禮,我自然不會責怪你,只是……若只是避禍,倒沒什麼要緊,你切不可為了我的權位官途,便去求他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