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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暗嘆一聲可惜,又問:“那洋人可有提過,使團跟印度商談到什麼地步了?當時是快簽約了嗎?”
“那客商沒說。”墨涵猶豫了一下,“要不……咱們也去問那洋人吧?他是來收絲綢瓷器的,價錢還不能高,偏手裡只有茶葉和幾袋寶石什麼的,那寶石已經脫了手,咱們又不賣茶,不然拿生意去引他一引,就更好說話了。”
春瑛道:“那就賣貨給他吧,上回收來的那兩百匹綢緞,花色都還算鮮亮,質地也是好的,就是花樣兒已是五六年前的了,在蘇州賣不出去,只能壓箱底,折價我又不甘心,若不是出價便宜,我也不會要下來。本來還打算運到山西甘肅一帶試試的,我嫌費事還沒動手,索性賣給他!他一個洋人,哪裡知道什麼時興花樣兒?!一兩五錢銀子一匹,便宜他了!”若是在五年前,可是要賣二三兩銀子一匹的!
墨涵聞言忙應了去,春瑛重新坐回原位看帳,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索性將帳本丟開,細細琢磨起胡飛在使團的情況。
既然能坐在一起進行商業談判,那麼使團受到的損害應該不大,尤其是帶團的溫郡王,絕對是毫髮無傷的,胡飛是個機靈人,定會時時刻刻記得粘緊在溫郡王身後,受傷的可能性不大。那麼不管怎麼樣,這談判都不會延續太長時間的,印度有內亂,自然就沒精力去討論與外國通商的事了,大概匆匆簽個糙約,就完事了吧?而使團這邊受過襲擊,自然是不會在當地逗留太久的,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走在半路上了……
春瑛滿腦子的念頭轉呀轉呀,好不容易捱到墨涵兩天後回來,便立刻迎上去追問:“如何?!那洋人怎麼說?!”
墨涵有些氣喘:“他說使團的人為遇襲的事感到很生氣,把印度派來的大臣罵了一頓,印度那邊為了求他們熄怒,許多要求都答應了,商談只花了幾天時間就完成了。他離開撒地港的時候,印度都城已經有人來催那大臣回去了,只是又聽說,使團中好像有什麼人病了,因此一直沒定下歸期。他進了緬甸後,就不知道後頭的事了。”
春瑛卻大大鬆了口氣,胡飛的身份地位還沒到讓整個使團的人為了他一個人的病而推遲行程的地步,可見不是他病了,那至少也應該是副使了吧?也許是溫郡王?這位貴人聽說年紀也不小了,被人追殺,一定很辛苦吧?生病什麼的也是難免!
春瑛放下一半心來,細算了算日子,溫郡王或是任一位地位尊崇的使團成員要養病,一兩個月盡夠了,現在已近中秋,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港口,正在回國的路上。只希望他們這一路能風平浪靜才好。
春瑛默默地為胡飛祈禱一番,才對墨涵笑道:“你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等柳樹莊上來人,我便把消息告訴他,讓張爺爺他們也高興高興。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小飛哥最早年底,最遲明年,就能回來了。”
墨涵臉上卻閃過一絲可疑的尷尬之色,躊躇了一會兒,才跪下道:“小的做錯了一件事,特向姑娘請罪。”
春瑛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墨涵卻執意不肯起:“小的……未報姑娘,便私自挪用了賣掉綢緞所得的二十兩銀子,這是不義之舉,請姑娘罰我。”接著奉上跟洋人做買賣所得的利潤銀子,當然,是少了二十兩的。
春瑛遲疑起來:“你為什麼要挪用這筆錢?”這可是非常關鍵的問題!
“小的……找到了父母,他們二老都在劉家港碼頭上做苦工呢,小的忍不了,只能花高價買他們回來。如今他們就在門外頭,未得姑娘首肯,小的不敢讓他們進門。”說罷墨涵便從懷中掏出兩張紙,奉到春瑛面前。
春瑛接過一看,原來是墨涵父母的賣身契,不由得心一軟,正要叫他將契書拿回去,又忽然停住了。
墨涵是胡飛的小廝,他的父母也是胡家家生子,還是等胡飛回來再處置吧,畢竟如今還有一個胡家的“主人”正對胡飛的產業虎視眈眈呢。便笑著收下契書,道:“跟我客氣什麼?既是你的父母,自然是咱們自己人。前院不是還有一間擺了雜物的空房?將那些雜物清到後院的空屋子去,讓你父母暫時住在那裡吧。你總是出門在外,我跟荷嫂兩人在家也有些心驚膽跳的,如今添了兩個人,心裡也安定些。”
墨涵激動地磕了一個頭:“多謝姑娘!”也不顧春瑛皺起的眉頭,回身拉了父母進來。
春瑛看了兩位老人幾眼,暗暗嘆息。墨涵的父母,應該只有四十來歲年紀,沒想到如今頭髮都泛了花白,又瘦又黑,他父親身上穿的是他的衣裳,母親身上穿的一見就知道是估衣鋪里買來的,可見他們這些日子有多落魄了。便攔住他們下拜的動作,道:“既是墨涵的父母,就是自己人了,二位老人家安心住下,先休養幾日,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們?”
“小的姓姚,姑娘叫小的老姚就行了。”
春瑛笑笑:“那就叫姚叔姚嬸吧,咱們家不比大戶人家,規矩沒那麼多,你們可以放鬆些。”又對墨涵道:“今日的事,雖說是事急從權,但往後遇上別的事,可不能也照這麼做。二十兩不是小錢。”頓了頓,仿佛有些不經意地問,“說起來,你這回去劉家港,可曾經過常熟?那位胡大少爺,可有上門再尋麻煩?”
墨涵這些天跟著春瑛做生意,出面跟人談判,也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立刻抓住了春瑛神態間的幾分暗示,低頭道:“胡大少爺已經放出來了,張爺爺請了縣衙的差役們吃酒,如今只要胡大少爺一上柳樹莊,差役們就會去尋他麻煩,因此他也不敢再去了,只在鎮上賃了間屋子,一家人擠在一處,靠變賣他家老夫人的首飾度日。只是他嘴巴不好,總是四處嚷嚷二少爺不孝順母親,不友愛兄長,張爺爺氣得半死,卻拿他沒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春瑛陰沉著臉,“莊上人不少的,他又不是個個都認得,你們不會叫個生臉孔,引他去惹事生非嗎?等他成了萬人嫌,還怕有人相信他的話?!”該死的胡鵬,嫌命長啊?!她淡淡掃了墨涵一眼:“你找回了父母,想來對他的恨意也少了幾分吧?”
墨涵一肅,忙道:“若不是他,我爹娘怎會受這麼多苦?!要我饒了他,姑娘肯我也不肯!”立時便要去常熟。
春瑛笑著叫住他,讓他先去安排父母的生活,等老人家的氣色略好些了,方才讓他去常熟,只是不許姚叔姚嬸跟著。回到房間後,想了想,她不由得感覺到幾分疲累,難道說這就是做主人的心計?
墨涵還未出門,路有貴已經到了。春瑛一接到碼頭送來的信,便立刻趕了過去,喜滋滋地向父親行禮:“可把爹盼回來了,我有好些話要告訴爹呢!”
“死丫頭,你先想想要對我說什麼吧!”路媽媽陰沉的臉出現在路有貴身後,後者一臉無奈:“你娘不放心你,硬是跟來了……”
路媽媽瞪了他一眼,繼續罵春瑛:“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還沒說完,春瑛已經迅速給荷嫂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行動。
荷嫂一臉笑地迎上去,殷勤地打斷了路媽媽的話:“給太太請安了,太太一路上可好?快回家裡先休息休息,姑娘已經吩咐下去,備好了酒菜,就等著給老爺太太接風呢!”
路媽媽被她這話一捧,不由得感到有些暈:“你……你叫我什麼?”
“太太啊!”荷嫂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咱們家如今在蘇州城也算是體面人家了,您當然是太太!”便扶著路媽媽往前走,又遠遠地叫站在碼頭邊上等活的轎夫來侍候。路媽媽正飄著呢,哪裡顧得上罵女兒?就這樣一路被她扶著飄上了轎。
春瑛暗暗偷笑,轉頭對上父親瞭然的眼神,眨眨眼,又笑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移居
一句“太太”雖然讓路媽媽心情飄忽的進了春瑛租下的宅子,卻還不至於讓她昏頭太久。帶著一分得意,一分矜持,她學著記憶中候府貴人們的架勢端坐上座,掃視周圍一眼,便在面上添了一分不滿與一分輕視,皺著眉頭對女兒輕斥道:“瞧你住的是什麼地方!這么小!前後院加起來,也沒咱們京城家裡一個後院大!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居然住這樣的房子,你也太掉價了!”
春瑛臉上的微笑面具差點兒崩掉,總算還記得荷嫂與墨涵一家人都在跟前忙活,不打算讓他們看笑話,仍舊維持著微笑,親手給父母關上茶碗,又調整了一下茶果碟子的擺放位置,方才不緊不慢地對荷嫂等人道“你們先下去吧,準備好了飯菜送上來,外頭的轎夫還有挑行李擔子的腳夫,該給的銀子都要付清,姚叔上門口守著,今兒我們家不做生意了,若有人上門,就好生給人家賠個不是。”
眾人應聲下去了,春瑛掩上了門,回頭就變了臉色“娘,雖說這裡離京城遠,外頭的人都不知道咱們家的底細,可荷嫂和墨涵是知道的!您還穿著布衣裙呢,在家裡說這些豈不是叫人笑話?!”
路有貴也無奈的報怨道“這一路上我就說了,叫她收斂些,也不看看自己是已經出了府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是兵部尚書家的奴才似的,逮著人就說東府,侯府的事。”他瞟了妻子一眼,“你倒是不怕犯忌諱。”
“那有什麼可怕的?”路媽媽渾不在意地捏起一顆俺梅,略嘗了嘗味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出門在外,只有我們夫妻倆,又是搭的順風船,若不把咱們家的靠山亮出來,別人那裡看得起咱們?!只怕要受不少委屈的。我可不要受那骯髒氣!
路有貴雙眼一瞪,眼看就要開口罵人了,春瑛忙插嘴道“好了,好了,這有什麼可吵的?幾個月沒見爹和娘了,就當看在我的面上,你們都少說一句吧。”
路媽媽撇撇嘴,扭頭吃茶果去了,路有貴一臉氣憤的扭過頭。春瑛忙從裡間拿出帳本等物,送到父親手裡,道“爹您看看,這是我兩三個月做生意記的帳。我還記得您提過想做牙行的事,因此打的招牌就是路家牙行,只是爹還沒點頭,我也不敢到官府上檔去。不過這些日子裡,我真做成了好些生意呢!”
路有貴慢慢翻看帳本,驚喜的發現,女兒留在蘇州做生意,居然做的很不錯。除了當初伍笛那批布以外,幾乎每隔二三日,她便能採買到大批的棉布,轉手給了外地的客商,賣價都不低。雖然單匹利潤遠不及綢緞,卻勝在量大,動輒成千上萬,兩三個月下來,已經接近萬匹了,仔細算來,利潤不亞於綢緞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