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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給妻子一個眼色,荊氏便笑著起身說:“說了,三弟,是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去看看你小侄兒醒了沒有,你陪你哥哥多說一會兒話。”便轉身往裡間去了。
李敬一邊吃茶,一邊觀察這個幼弟。
雖然對方表現得稚氣十足,又似乎與自己夫妻十分親近,可他卻不會認為,他們之間真的很親近。他知道自己在做戲,更知道對方八成也在做戲,而且這戲還要繼續做下去。只是對方今日到底是為何而來?
兩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閒話,李敬一直沉住氣,沒有點破,最後,還是李攸不耐煩了,才假裝無意地問:“大哥在南邊這大半年,想必見識了不少新奇事兒吧?我聽說江南風光好,還想著什麼時候能去見見呢。聽平安說,姑母家裡有大海船,船上還起了樓,整條船比咱家的花園子都大!是不是真的呀?”
李敬手上一頓,心念電轉,笑道:“這個我也聽說了,只是我在南邊時,一直在霍家幫著料理雜務,還沒能得空去港口上見見呢,實在可惜得緊。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瞧瞧的。”
“大哥沒見過麼?”李攸臉上滿是失望,“我還當大哥一定是見過呢!常聽人說南洋如何如何富庶,去過的人都發了大財。我總想去見見世面,可父親母親總不許我出門……”
“你將來是要做大事的,有什麼世面見不得?如今你年紀還小,父親母親不放心,才不肯讓你出去。你想要什麼,便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尋去,如何?”李敬眼中精光一閃,“等到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咱家也有大海船,你愛看多少回都沒問題,想要什麼,它也能給你運回來。”
“真的?好!咱們說定了!”李攸一臉喜滋滋的,差點沒在原地跳起來,拉起兄長的手便談起南洋的特產,還如數家珍般說起他在姐姐姐夫和朋友家裡見過的海外奇珍,末了才一捶手心:“我差點忘了!姑母和表妹來了幾日,我還沒想好送什麼見面禮呢!母親一再囑咐我,要多跟表妹親近的,要是她知道我這樣失禮,一定會罵我。大哥,我該怎麼辦呀?”
李敬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卻是你的不是了。哪有見了面幾天,還未備好見面禮的?”說罷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才道:“罷了,如今也晚了,與其去備什麼見面禮,惹霍家表妹神奇,倒不如想想別的法子。霍家表妹性情端莊沉靜,人又孝順,素日最重的,就只有父母二字。清明不是快到了麼?你索性到大寺廟裡給姑父做趟法事,或是尋些好藥、好方子給姑母調理身子,表妹一定會很感激的。”
李攸看了兄長一眼,對方非常坦然地任他看,過了一會兒,他也笑了:“這真是個好法子,我馬上就去準備!”他提著籃子起身:“今兒聊得真高興,多謝大哥大嫂的好茶好點心,明兒得了空,我再來看大哥大嫂和侄兒。”走出兩步,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啊,對了!我昨兒聽母親說,要給姑母和表妹派幾個人使喚呢,因公中人手不夠,我院裡還撥了兩個過去,嫂子這裡,是不是也搭把手?”說罷也不等兄長回應,便逕自去了。
荊氏從裡間轉出來,有些驚疑不定:“三弟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敬沉吟片刻,道:“不必驚慌,他這是在提醒咱們呢。太太的心思咱們早就知道了,她若要你出人,你便選那老實肯做活的粗使婆子,挑兩個送去就行,伶俐的一個不用。”他頓了頓,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小看了咱們的霍表妹,可是要吃虧的……”
太太安氏經過再三考慮,選派了四個粗使婆子和四個跟出門的媳婦子到晚香館,本來還打算多派幾個大丫頭去貼身侍候的,誰知霍家的管家早早送了兩個大丫頭過來,都是李氏與霍漪素日用慣的,另外還有兩個婆子、兩個外院聽差和一個車夫,幾乎把霍家母女所需要的人手都囊括進去了。安氏無奈,只好另外挑了幾個二三等的丫頭去打下手,當中也少不了安插眼線。
而霍家母女這邊,也沒閒著,李氏還沒說什麼,霍小姐便以“為母親解悶”為藉口,請姨娘青鮫出面,請母親用過的舊仆來敘話。路媽媽就這樣接到了來自晚香館的召喚。
她一早就換上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整整齊齊,還插著丈夫新買的赤金簪子,最後想了想,又塗了些脂粉。出得房門,便問早已在堂屋裡等得不耐煩的盧嬸:“你瞧我這身打扮如何?不會太顯老吧?”
盧嬸轉頭一看她,便嘆氣道:“姑太太和表小姐都在居喪,你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的做什麼?老姐妹見面,你難不成還要顯擺?”
路媽媽這才反應過來,見盧嬸一身青藍布衣,臉上一抽:“我知道了。”回房裡洗乾淨脂粉,又換了銀簪子,猶豫半日,才換了身舊衣裳。
盧嬸等在屋裡,見春瑛坐在一邊安靜做針線,便笑著挪過來瞧,又問她:“先前聽說你忽然出了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原來是在家裡。”
春瑛早已背熟了台詞,便答道:“那是不小心摔了腿,只好出府去治,如今已經好啦。”
“好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您沒瞧見,我方才走路一點都不跛。”
“那就好。”盧嬸笑得眉眼彎彎,“說不定有好事等著你呢!”
“咦?”春瑛抬起頭,“什麼好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盧嬸見路媽媽掀帘子出來,便住了嘴起身,“快走吧,叫姑太太等這麼久,可不象話!”說罷拖著她風風火火地走了。
春瑛一路跟出門,心裡還想著盧嬸的話里有古怪,不知是什麼意思,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人在探頭探腦的,便打了聲招呼:“點染小哥,你在那裡做什麼?”
點染笑嘻嘻地從柱子後走出來:“路大姐姐,我聽說你回來了,便過來瞧瞧是不是真的。你既回來了,怎麼不跟裡頭遞個話?”
“我在家裡行二,你不必叫我路大姐姐。”春瑛道,“我倒想遞話進府里,可又能找誰去?就算遞了話,也沒用吧?”
“那可難說。”點染笑了笑,看向路媽媽與盧嬸的背影,“我認得那是盧家奶奶,原來你家跟她相熟,這是去哪兒呀?”
“去給姑太太請安,我娘年紀的時候,是姑太太院裡的丫頭。”春瑛不想透露更多了,便給了他幾個錢,“拿去買糕吃吧,順便幫我跟三少爺說一聲,就說有人知道我沒事,我就搬回來了。”
“多謝姐姐了。”點染笑眯眯地接了錢,便走了。
過了個把時辰,路媽媽回到家,興沖沖地對春瑛說:“姑太太想見你呢,明兒進府去請安吧,說不定會讓你去晚香館侍候!”
春瑛吃了一驚,心裡拿不準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她才剛剛跟三少爺打過招呼呢……
誰知第二天,關婆子就給她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三少爺發話,派她去晚香館侍候姑太太。
這下她不用再猶豫了。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八、初臨晚香館
春瑛跟在一個媳婦子後頭,走進了晚香館。
她還是頭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從前頂多就是去老太太的院子時,偶然經過,瞥見從裡頭越過院牆冒出來的幾根枝葉而已。聽說這裡曾經是姑太太未出嫁前的居所,因老太太極疼愛女兒,在她出嫁後,一直不肯把這個院子改作他用,連現在已經貴為靖王妃的大小姐淑君,在家時也是住其他院子的。據說她本來想要搬進來,只是沒法習慣院裡的花木香氣,才放棄了。
春瑛一踏進這個院子,就聞到一陣花香撲鼻而來。這裡是一個前後打通的大院子,中間有個小亭,以遊廊與四周房屋相連,花木森森,想起襲人。一一簇簇的植物錯落有致地散落在院中,隱隱露出遊廊的柱子與房屋的飛檐,當中點綴著三五塊玲瓏湖石,儼然是一處小花園。
眼下是暮春初夏時節,廊下一溜兒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艷,而且難得的是,每一株都高過廊頂,如同一堵粉紅色的牆,遮住了廊那邊的情形。待春瑛轉過廊角,才覺得眼圈豁然開朗。這半邊院子是處處綠蔭,只是屋前屋後都爬滿了各種香糙芷蘿,窗下是一叢叢茂密的玫瑰,還未到開花時節,連一個花骨朵都不見。
在這一片青綠中,有些突兀地插進了兩株新樹,大概是才栽不久的,都有一人高矮,樹枝上冒著淡黃色的小花蕾,成串垂下來,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春瑛認得這是夜來香,又稱晚香玉的,倒有些明白這個院子為什麼會被命名為晚香館了,原來是因為院中種有那麼多種香花香糙的緣故。但她總覺得有些怪異,眼看著就是玫瑰花開的時節了,玫瑰與夜來香的香氣都如此濃烈,晚上混在一起,不會很奇怪嗎?
正想著,便來到了正屋前。那媳婦子交待她靜候,便走上台階,向屋裡稟報了。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出一道女聲:“讓她進來。”春瑛忙最後整理一下衣裙頭髮,恭恭敬敬地走了進去。
屋內擺的都是烏木家俱,簡單而大方,圓光罩兩邊掛了素色紗簾,隱隱露出簾後的大書架。春瑛只來得及掃一眼書架上滿滿的書,便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圓臉丫環走過來:“小姐在這邊呢,過來。”她忙跟了過去,進了西暖閣,便看到一面碧紗櫥隔開了裡間,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坐在碧紗櫥的圓桌旁,靜靜地翻著一本書冊,聽到她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
春瑛知道這便是霍家表小姐了,心中暗忖:“好清亮的一雙眼,明明看起來顯得那麼弱不禁風。”同時口稱“給表小姐請安”,拜倒在地。
霍小姐沒什麼反應,春瑛心裡正奇怪呢,才聽到她說:“起來吧。”春瑛站起身來,低頭聽訓,霍小姐卻只管拿眼盯著面前的書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就是紅鯉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春瑛忙回答:“是。奴婢名叫路春瑛,大路的路,春天的春,美玉的瑛。”
霍小姐點點頭,又問:“我聽說你原本在三表哥院裡當差?”她這話一出,旁邊那圓臉丫環便側臉看向春瑛,而原本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個子嬌小些丫環簡直就是睜大了眼瞪過來了。
春瑛有些拿不準她們的意思,只得老實說:“是,奴婢原本在三少爺院裡做些粗活,只是去年春天摔傷了腿,只得出府去,便一直閒賦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