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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元宵節的時候,她出門已是傍晚,附近的街道景致只看了個大概,而且是從后街直接往鬧市去的。今日大白天出門,走的路與那晚不同,是從后街轉入侯府正門前的大道,有很多東西是她沒見過的。

    春瑛平時看慣的后街,除了大小宅院以外,只有一家估衣鋪和一家賣油鹽醬醋的小雜貨店,偶爾有小販擔了肉菜和其他貨物來叫賣,便沒有別的了。不料出了后街,沿府牆轉入大道時,卻發現那裡有無數的商鋪。光是把招牌掛到外頭來的酒樓、飯莊和茶館,就有十二三家,還有兩家專賣點心的,除此之外,大多數店鋪都是賣字畫、文房、古董、首飾、綢緞等“值錢”貨物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這裡的街道約摸有兩三丈寬,道旁也有不少小販叫賣,時不時有人騎馬坐車經過,掀起陣陣塵土,不過速度並不算快,沒出現古裝劇中常見的那種權貴公子騎馬掀翻小販貨物的情形。

    但當春瑛看到一駕大馬車駛過時,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那馬車珠檐繡簾,十分華麗,比一般的馬車大了一倍不止,又有幾十個隨從圍繞,不用說定是官宦貴族人家的女眷出行了,可那輛馬車卻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有四個輪子。

    春瑛心下疑惑:中國古代有四輪馬車嗎?!她怎麼記得以前看過的小說里,有穿越者“發明”四輪馬車的情節?究竟是她對歷史不了解,還是說……有其他人穿到了這個世界?  

    她立刻想起了早上得空時略翻過幾頁的曆書,由於心急,她又弄不清楚那些古文的意思,因此接連挑過了日期吉凶、人體穴道、物品分類、孔子問答、繪圖孝經等內容,直接翻到文字最淺顯易懂的農耕章。

    裡面提到,春分時節,是農家播種插殃的時候,朝廷要舉行祭日大典。太宗時候,曾改變原本由太祖皇帝定下的禮制,簡化了祭日的程序,卻規定從他開始,每代皇帝都要親自主持一項播種儀式,以示對農業的重視。在儀式中,由皇帝帶領朝中四品以上、年齡六十歲以下的大臣給一塊農田插殃、澆水,而且每個月都要抽一定時間來照看,等秋天結出了糧食,再賜給宗室或功臣作為獎勵。

    書中對這位皇帝大加稱頌,還提到他在位期間,對農事十分重視,不但鼓勵全國各地開墾荒地、興修水利,還動用內庫的錢在京城周邊地區挖了許多口水井,又派人在黃河沿岸植樹造林。他寵信幾位在水利方面有長才的大臣,每年都花極大心力治理各地水患,由他主持興建的黃河大壩,直到三百年後的今天,也仍然堅固如昔。

    春瑛讀到這裡,就被母親催著幹活去了,但心中卻始終存有疑惑。如果這位太宗皇帝真的那麼聖明,那在歷史上應該很有名才對。可她所知道的叫“太宗”的有為皇帝,只有唐朝那一位,她很確定自己不是在唐朝,那麼……難道她掉進了架空的朝代?  

    看來,她要好好讀一讀那本曆書,找出答案才行。

    胡思亂想間,她已經走到侯府正門附近了。一看到那扇朱漆大門,她便照著母親說的,轉進了離大門不遠的一扇角門。這裡是侯府奴僕出入的地方。

    守門的是一個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穿著灰褐色的短褐,灰藍色棉褲,頭戴灰色的六合帽,靠著門柱坐在馬紮上,手裡拿著個白銅小壺,閒閒地咂一口,瞄了瞄她:“誰呀?瞧著眼生。”

    春瑛笑著上前行禮:“喬大爺,我是路家的女兒,來給我爹送飯的。”

    “裡頭,左邊的屋子,別亂跑。”喬老頭子說完又抿了一小口,眯起了眼。春瑛忙朝左邊走去。

    這裡其實是個長方形的小跨院,東北方向有個小門,通向外頭,正北面是三間屋,左右又各有一間。房門裡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影,都是男子。春瑛走進左邊那間,屋裡擺設不多,一張半舊的八仙桌,桌上有茶壺和幾個杯子,四條長凳,牆角擺了個炭盆,旁邊放著幾個馬扎,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正撥動著為數不多的炭塊取暖。自家老爹就坐在八仙桌旁,搥打著腰腿,聽到有人進來,一抬頭,便吃了一驚:“春兒?你怎麼來了?”  

    “娘擔心爹沒有熱飯吃,就特地叫我送來了。”春瑛笑著將籃子放到桌面上,湊近了小聲說:“有我炒的雞蛋哦。”那是她熟悉了古代廚具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路有貴嘴角微微翹起,口中卻罵道:“你們娘倆真是多事!好象我在這裡沒飯吃似的。”又叫女兒向同僚見禮。

    屋角的兩個男子也和路有貴一樣,穿著上褐下藍的短褐,戴六合帽,其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一個只有二十來歲,都笑著受了禮,那年輕些的就打趣道:“老路養了個好女兒呀,還特地送熱飯來,不象我們,只能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

    “誰要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門外冷不防冒出一個聲音,接著進來一個年輕男人,長著幾條稀疏的鬍鬚,臉色挺白,穿的雖也是短褐,卻是綢面的,還加了一件石青色的潞綢罩甲。

    其他人見他進門,都收了笑,十分拘謹地肅立行禮,口稱“萬二爺”。春瑛見老爹也站了起來,忙避到他身後低下頭,作乖順狀。

    那萬二爺笑眯眯地走到桌邊,對路有貴道:“你家裡送飯來了?不錯嘛……都有什麼好菜?”說罷不等他回答,便先揭了蓋住籃子的厚布和碟子,往裡一瞧,原來是一碟炒雞蛋和一碟自家醃的醬黃瓜,另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大米飯,一點肉星兒都沒有,倒是有一小壺粗製的米酒。  

    路有貴原先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看清籃中的菜色後,才暗暗鬆了口氣,賠笑道:“只是家常小菜……萬二爺要不要試試?”

    那萬二爺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隨手將厚布丟回去:“不用了,你自個兒吃吧,酒少喝點兒,仔細誤了正事!”

    說話間,大廚房的人將門上僕役的午飯送來了,是兩大屜饅頭還有一大盆鹹菜,外加一桶白米粥。除卻粥桶還冒著一絲熱氣外,其他的都已冷了。家丁們紛紛圍上去,其中有個後生小聲埋怨:“又送晚了……”被旁邊的人扯了一把,便閉了嘴。

    萬二冷著臉走出去,掃了眾人一眼,彎腰拿起一個饅頭,道:“我方才聽見有人埋怨,說咱們吃的是鹹菜饅頭,這話是對府里的安排不滿意了?嗯?”

    眾人都低頭垂手,一聲不敢出,萬二繼續睨著他們道:“這可是白面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白米粥!你們可知道外頭有多少平頭百姓連一點白面都吃不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老太太、侯爺、太太,還有府里的主子們,對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少在那裡埋怨!”說到這裡,他換了一副恭敬的樣子,對著侯府正院的方向拱拱手:“主子們體恤我們,我們就該粉身碎骨以報答上恩才是。平日裡偷jian耍滑的都給我記好了,往後再犯,我就上報王總管,趕他出去!”  

    眾人齊齊應了聲“是”,都十分恭敬,萬二得意地瞄瞄他們,才揮手叫他們吃飯,自己則向角門方向走,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家丁哈著腰小跑上去,問他是想去德喜樓還是三合莊,萬二隨口應著“鳳棲樓的酒好,鴨子也做得肥”,抬頭挺胸地和那家丁一起出了門。

    春瑛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們離開,回頭問父親:“爹,那個是誰呀?”路有貴苦笑:“是我們門上的管事。”旁邊那年輕些的家丁冷笑道:“是王總管的乾女婿,什麼東西!從前也不過跟咱們似的,如今倒拿起款來了,剋扣了咱們的伙食銀子不說,還跑去吃什麼鳳棲樓的鴨子……”

    另一名年長的家丁用眼神制止了他:“算了,少說閒話吧,要是有人傳到他耳朵里,你又要掃一個月的地了。”

    年輕的家丁一臉不忿,路有貴便說:“算了,大家都心裡有數,你何苦去冒這個頭?”他拿出籃中的飯菜:“不嫌棄的話,我這兩碟家常小菜,你們也分一點?”

    年長的家丁忙推道:“這不合適,你自己還不夠吃的,怎能分給我們?”  

    “我天天都跟你們吃一樣的,哪裡就這樣嬌慣起來?”路有貴笑著將酒壺拿起,分到兩個空茶杯中,遞給兩人:“你們也喝一口吧,門房裡冷,不象我還能曬曬太陽。”那兩人推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春瑛在一旁沒有說什麼,一邊侍候自家老爹吃飯,一邊討好他們幾句,見他們要準備上工了,才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那年長些的家丁欠了路有貴半頓飯,又見春瑛嘴巴甜,心裡一高興,便把原本給自家孩子買的糖蓮子給了她幾顆。春瑛有些無語地將東西收下,拎起籃子出門,身後還傳來自家老爹不放心地囑咐聲。

    這時已經過了晌午,街上行人少了些,倒是看到有開店鋪的人伏在櫃檯後打哈欠的。春瑛一路閒閒地晃回去,剛轉入后街街口,便看到前面有人伏在路邊的樹上,捂臉痛哭。

    她走近了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元宵節晚上見過一回的南燈媳婦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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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春臨 十六、全武行

    春瑛忙出聲問:“紅玉姐姐?你怎麼了?”  

    紅玉頓了頓,轉過頭來,臉上猶有淚光。她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仍舊轉回去哭。春瑛正想再問,卻聽到不遠處的一扇院門咣當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半百老人來。

    那老人打扮得與其他家丁差不多,卻多了一件綢面的罩甲,臉色紅潤,應該過得不錯,但那細眼薄唇的五官卻給人以刻薄的感覺。他一出來看到紅玉,便板起臉:“還不快滾?!在我家門前哭,給人看到了,你不嫌丟臉,我還要見人呢!”他掃了春瑛一眼,嘴皮子動了動,便扭頭往回走。

    “爹!”紅玉撲了過去,哭道,“你讓我見一見娘吧,至少讓我知道她病得怎麼樣了,求求您了!”她跪在地上抱著那老人的腿,苦苦哀求,那老人卻驚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春瑛,一腳將她踢開,嘴裡嘀咕著:“我沒你這樣的女兒。”便快走走入門中,又咣當一聲關上了。紅玉撲上門板,不停地喊著:“爹!放我進去!讓我見見娘吧!爹!求求你了!”但門卻始終沒有再度打開,她爹還在門後一再叫她“滾回去”。

    春瑛看得氣憤不已,忙過去扶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紅玉:“紅玉姐姐,紅玉姐姐,你沒事吧?”又瞪那塊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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