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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媽媽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注意事項:“選人的地方是個院子,你進去了,別人叫你站哪兒就站哪兒,自有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你聽話就是。低眉順眼些,別四處亂看,回話時要說得清楚明白,聲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知道了,娘!您都說百八十遍了!”春瑛笑著把自己最近繡的兩塊帕子打成小包,隨身帶上,又問,“娘,你昨天真的送東西給關大娘了?”
“當然送了。”路媽媽道,“足足送了一擔白米,半扇豬,兩個荷包和一對赤金鐲子。她已經答應了,只要你頭一關過了,她自然會安排好的。”接著壓低了聲音,“我特地交待了,若是二小姐那裡已有了人,也不用她為難,只管把你派到大少奶奶那邊去,聽說那裡也要添一個小丫頭。”見春瑛一臉吃驚,便眨眨眼笑道:“這事兒你爹不知道,你可別說漏嘴了。”
春瑛轉念一想,已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高興地抱了她一下。
這時路有貴有些著急地推門進來:“怎麼還不走?快快!都準備開始點卯了!”
路媽媽聞言跳了起來:“什麼?!已經開始了麼?快!春兒,這就去吧,記得不要害怕,今兒有徐大娘壓場呢,別人不敢裝神弄鬼的。”
春瑛忙應了,拎著小包匆匆往門外走。
才一出門,便看到鄰居家的馮蓮姐也跨出了房門。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鮮亮,一身粉色碎花衣裙平添了幾分秀色,頭髮上還戴著精緻的絹花,臉上也塗了脂粉,一抬頭看到春瑛,先愣了愣,接著便訕訕地站在那裡,也不說話。
春瑛朝她微笑著點點頭:“早,你也要出門了?”
“啊……是……”蓮姐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低頭拽著汗巾角兒,有些扭捏。
春瑛沒功夫跟她嘮咯,便直接朝院門方向走,冷不防北邊正房西廂的窗子咣當一聲打開了,嚇了她一跳,原來是劉喜兒。
劉喜兒頭髮仍有些凌亂,穿著薄薄的小衣,似乎剛起床,她沒理春瑛,只拿一雙眼睛瞪著蓮姐,質問道:“你昨兒來跟我和好,又問我借衣裳和脂粉,就是為了這事兒?!”
蓮姐咬著唇不說話,喜兒冷笑:“好,好,你自己進府享福去吧,有事休要再來求我!”說罷又啪的一聲關上窗,再聽不見半點聲音。蓮姐紅了眼圈,低聲嗚咽起來。
春瑛腳步遲疑了片刻,仍舊轉身離開了。
選丫頭小廝的地方就在侯府後門進去不遠的一個院子裡。從后街拐到後門,也要走上五六分鐘。春瑛幾乎是小跑到那裡的。到了門前,已經有三四十人等著了,其中倒有十幾個是應選的小廝,他們的父母長輩在不停地叮囑他們,聽到春瑛的腳步聲,就有幾個人抬頭看來。
春瑛略低了低頭,小跑進門,早有等在那裡的婆子罵道:“怎麼這樣遲?還不快進去?!”她縮著腦袋進了院子,見裡面已有二三十個小姑娘排隊等候了,前方幾個管事媳婦在對名冊,已經點到了第二排,她悄悄排上了最後一列,不一會兒,馮蓮姐也到了。
點過名,對過名冊,管事娘子便開始訓話。春瑛認得那訓話的正是見過一回的徐大娘,旁邊幾個人里,也有路媽媽暗中託付過的關大娘,見自己望過去,也使了個眼色過來。她連忙低下頭,照著在家中練習過的資勢,作乖順狀。
徐大娘訓過話,便開始讓人一個個地走到跟前來提問。春瑛聽她問的主要是年歲、父母名號、會做什麼活,沒什麼難回答的,也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來的小丫頭不少,前頭更有幾個模樣清秀又會做活的,說話也口齒伶俐,都被徐大娘叫到旁邊去站著,應該是選中了,一張張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旁邊的婆子媳婦們也在暗地裡議論哪個會被派到哪位主子身邊。春瑛聽到旁邊的蓮姐呼吸漸漸加重,似乎有些躁動。
日頭升上中天時,終於輪到了春瑛。
徐大娘問過三個基本問題後,打量了春瑛幾眼,微微一笑:“我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丫頭……怪眼熟的。”春瑛心中有數,表情更加溫順了。
一旁的關大娘笑道:“我聽說這丫頭針線活不錯,人也伶俐,想必二小姐會喜歡?”卻又有另一個媳婦子笑著插嘴:“關大娘,二小姐那兒的丫頭已經不少了,況且這個路春兒,不是出了名的呆子麼?她就說了幾句話,你也能瞧出她伶俐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春瑛仿佛聽到有電光閃爍的聲音,眨眨眼,只盯著前頭地面的一小塊青苔,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徐大娘清了清嗓子,見那媳婦子與關大娘都閉了嘴,才淡淡地問春瑛:“你會做繡活?有沒有帶活計來?”
“有。”春瑛忙拆開帶的小包,讓她看自己繡的帕子。徐大娘翻看兩眼,不置可否,便還給了她。
方才那媳婦子這時又笑著說:“徐大娘,恰巧針線房上也要招人,如果這孩子……”“她這歲數做針線房也太小了!”關大娘打斷了她的話,“小姐們房裡也該多幾個會女紅的人。”媳婦子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那不如派到三小姐那兒去?二小姐屋裡……這都有六個人了……那邊還只有一個呢……”
兩人又對發了幾道眼刀。關大娘大概是年紀大了抵擋不住,只得忍住氣改了口:“照我看,她的針線也沒比別人強到那裡去,既然二小姐那裡已經有了人,不如就派給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那兒還一個都沒有呢!”
那媳婦子愣了愣,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但平白依了關大娘的意思,她又不服氣,便道:“這總要問過太太才好,大少爺屋裡的事,我們可不敢擅自作主,總要太太發話,您說是不是?關——大——娘——”關大娘立時沉了臉。
“好了!”徐大娘喝住兩人,瞧了瞧春瑛,便道,“既是如此,就派到大……”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喲——這是在做什麼呢?”接著便是一陣香風撲過來,春瑛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脂粉香艷,穿著水紅色綢緞比甲,頗有幾分姿色。她身後跟著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看穿著也是不凡,不過頗為低調,能看出是一位管家娘子。徐大娘一見她,便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對方也照樣回禮了。
那穿水紅的女子卻仿佛沒看到似的,一過來便拉著關大娘笑道:“大娘跟誰生氣呢?大太陽底下的,越吵火氣越大,這是何苦來?”
關大娘歪歪嘴,掙開了雙手,道:“不過是為了一個小丫頭該派到哪裡,跟魯家的說兩句罷了,誰跟人吵了?”
“可我怎麼覺得兩位的火氣不一般呢?”那女人輕笑著扭過頭看春瑛,“就是這個小丫頭?倒還清秀,可我怎麼看不出,她就值得兩位吵起來?”
春瑛暗暗吐嘈,這哪裡是為了她?不過是為面子而已。她算是聽明白了,這關大娘上回還帶崔家姑娘去見太太呢,想必是太太的人,可今天卻似乎送了好幾個人進二小姐房裡,大概是有人看不慣了吧?
果然那魯家媳婦子便笑眯眯地說:“我可沒拌嘴,再說這丫頭已有了去處,就是大少奶奶屋裡。”
那女子臉色變了一變,慢慢收了笑:“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選小姐們的丫頭和少爺們的小廝麼?大少爺屋裡幾時要添人來著?我們二少爺……可從沒聽過也要添人!”
魯家的仍舊笑眯眯:“二少爺屋裡還缺人麼?大少奶奶新進府,正要人使喚呢,這丫頭針線不錯,所以兩位大娘都打算派她去大少奶奶那兒。”
徐大娘聞言皺了皺眉,果然那女子便拉下了臉:“我們少爺昨兒才說,要添個針線上人了!如今屋裡的姐妹們,通沒幾個能做活的!”她斜了春瑛一眼,便回身笑著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媽媽,您看……這丫頭乾脆就撥到我們那兒吧,如何?”
春瑛瞪大了眼,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沒招誰惹誰啊,這人怎麼就找上她了呢?她可沒興趣去侍候傳說中很變態的二少爺!
但讓她的小心肝顫顫悠悠地提起的是,那中年婦人居然朝徐大娘說:“弟妹,這丫頭……”
(我可憐的小春兒呀,為她掬一把同情的淚……抱歉今天有事更晚了。)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二、這世間還是有好人啊
徐大娘不等那王媽媽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且慢!”王媽媽愣了愣,臉色有些陰沉。徐大娘卻轉頭瞪了春瑛一眼:“沒規矩!誰叫你抬頭了?!你在瞪誰?!”
春瑛被她罵得有些懵,條件反she地低下頭,暗暗後悔剛才的眼神太直白了,但願不要因此惹惱了別人才好。
被徐大娘的話弄懵的人似乎不止春瑛一個,連被打斷了話的王媽媽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弟妹,你這是……”
“嫂子見笑了。”徐大娘淡淡地道,“如今的丫頭都太不懂規矩了,不象咱們小時候,到了記事的年紀,就有專人來教,絕不會這般直愣愣地看人。這職司分派,原是主子們定的,連咱們這些管事娘子,也只不過是替主子們分憂,哪裡能由得一個小丫頭拿主意?”
那穿水紅的女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咬牙問:“徐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少爺連要個丫頭都不能了?”
徐大娘微微一笑:“多姑娘言重了。”春瑛一聽這話,眼角就忍不住一抽。多姑娘?這又不是紅樓夢!
接著徐大娘又繼續道:“咱們慶國侯府,原是詩禮傳家,世代書香,事事都是有規矩的。府里的大小主子,哪位屋裡該用多少人,丫頭有幾個,媳婦子有幾個,婆子有幾個,都有定例,連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沒破例,少爺小姐們自然也不例外。大少奶奶屋裡新添的小丫頭,原是大少爺屋裡原本就少了的缺,想必姑娘也記得,當初繡書因不慎倒了茶水到二少爺身上,被二少爺打傷了,只能出府。因大少爺說他屋裡不少人使喚,便一直沒補上。如今有了大少奶奶,人手不足,太太昨兒想起,便交待我們挑個人送去。二少爺屋裡並沒缺人,又怎能再添呢?”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經心地問:“二少爺屋裡的人已經不少了,我記得前兩年添的人都是擅女紅的,怎麼就沒人做活了?”
多姑娘臉上已是鐵青,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些小蹄子都自以為有臉面,偷懶不肯幹活呢!”吸了兩口氣,道:“既是這樣,正好,我們少爺前兒才說,南棋那丫頭不聽使喚,叫她去倒茶,她半天都不挪窩,整日在外頭逛,就象我們院裡沒她這個人似的,乾脆將她攆出去,另挑好的來使。大娘便把這丫頭換了她吧,也省得二少爺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