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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漪抬頭望了她一眼:“說來聽聽?”
春瑛瞧了門外一眼,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小少爺……年底就滿十周歲了,又讀了幾年書,想必已經長進了許多,有些事……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知道?他自小就長在二老爺家裡,除了那年太太與小姐進京時,他到霍家宅子裡住過幾個月,其餘時間竟是一直沒回去過的。奴婢只是擔心,小少爺畢竟是霍家的嗣子,長年不回本家,外頭不知道的人,只怕會有閒話說。”
霍漪臉色變了變:“有誰會說?!你可是聽到什麼流言了?!”
春瑛忙道:“奴婢一直在府里,哪裡有機會聽到外頭人的話?只是平日裡聽姐姐們議論,知道霍家有些族人不死心,這幾年裡上京來尋小姐的晦氣,都在侯府大門外就被打發了,只有二老爺受了些閒氣。不過這都不算什麼,小少爺是皇上親自下令封的嗣子,還有誰敢說他不名正言順?又有誰敢搶了他本該得的東西去?”
霍漪臉色放緩了些:“那你今晚又為何要說這番話?”
“奴婢只是想著,從前小少爺住在二老爺家,是因為小姐年紀小,又寄居在侯府,小少爺一個住在本家,無人照料教導,不如在二老爺家過得好,也是太太和小姐憐惜小少爺與親人分離的緣故。只是今非昔比,一來,小少爺已經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不再是事事要人看顧的小孩子,二來……”春瑛頓了頓,小心看了霍漪一眼,“小姐以閨閣身分,照管家務,又能照管幾年?很該早早讓小少爺知道些俗務,免得日後……突然接手,會手忙腳亂……”見霍漪神色有些不自然,忙補充道:“當然了,小少爺年紀還小呢,要他如今就學起來,也委實太強求了,不過家下人等,各處管事,也該叫他認一認。等小少爺長大了,大家也會覺得更親切、更用心不是?”
老實說,春瑛看了幾年,覺得霍漪把家中大權捏在手裡,也是無可厚非,可是她顯然沒有把持霍家大權一輩子的意思,平日跟青姨娘商量事務,總會記得把帳冊什麼得送一份到二老爺家去給叔叔和弟弟,也從來不會從公中收益里扣幾個錢來做自己的私房,非常光明正大。
然而,十歲不到的小男孩,又沒人教導他經濟俗務,他會看那些東西嗎?那為自詡清白君子的翰林大人就更不用說了,到頭來帳冊還是錦繡接管。這樣下去,等到霍漪出嫁,就不好再管著娘家的家務了吧?到時候要這小男孩怎麼辦?他常年住在自己生身父母家裡,只怕連霍家的管事都不認得幾個,叫人怎麼服他管?如果事事都依賴手下的管事,那萬一當中出了一兩個不夠厚道的,豈不是只有吃虧的份?
春瑛覺得,霍漪這樣一個聰明人卻偏偏忽略了對弟弟的教導,實在是太失策了。對她而言,這也許是個契機。
霍漪沉默著,看神色,似乎是明白了春瑛話里的意思,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半響,才開口道:“弟弟年紀還小……別人家裡,這樣年紀的男孩兒,正是貪玩的時候,二叔管教得已經夠嚴的了……我又怎麼忍心……”眼圈紅了紅,苦笑著搖頭,“罷了,我替他多照管幾年吧……等他大了,我才放心……”
這話的意思是說她會推遲出嫁嗎?春瑛拿不準侯府或三少爺會不會,畢竟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知還能活幾年,三少爺又已到適婚年紀。她扭頭再看了霍漪幾眼,忽然想起了當年在窗下偷聽到的表小姐與姑太太李氏在房中的對話,心想難道是因為表小姐心有所屬,所以對這項婚事部大樂意嗎?其實這樁婚約,幾年來都只是默認,從未有過名言,未必能作準……
春瑛低頭想了想,才道:“小姐一心為了小少爺,犧牲良多……不過那也是幾年的工夫。有一件事,不知小姐想過沒有……小少爺長年養在二老爺府里,聽說也極少到外頭走動的,這幾年除了大節里道侯府來請安外,並極少來作客了。這……不管怎麼說都是至親……小姐在這裡時,還可看顧他一二,將來……”忽然覺得這麼說不太妥當,又忙改了口,“……將來等小少爺長大了,總要考慮自個兒的前程,到時候,光是靠二老爺,只怕是不夠的。為什麼不讓小少爺多到這邊來呢?一來可以加深姐弟情深,二來……也是叫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多熟悉小少爺,將來能加以照拂,即便日後小少爺受了委屈,也有人能替他做主……”
霍漪似乎十分驚怒,兩眼直盯著春瑛:“你覺得誰會叫他受委屈?!”
春瑛忙道:“興許是奴婢多心了,只是霍家人從未死心,就怕他們日後會仗著長輩的身份,來欺壓小少爺,二老爺顧著名聲,又不好多管,小少爺啟不是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她悄悄抹了一把汗,決定還是不要把霍家僕役點出來比較好,雖然她覺得,長年只聽從嫡出大小姐命令的管事們,未必會看得上那位通共沒幾過次面的小嗣子。誰家能保證個各家生子都是忠心耿耿的?就算人人都忠心耿耿,那也要看對象呀……
霍漪臉色好看了些,眼中又帶了幾分忿恨:“原來是他們!”皺起眉頭,覺得春瑛說的也有道里,將來若自己出嫁了……不管是嫁給哪家,娘家的事務都不好插手,萬一族人又來,二叔不管的話,那真是……她不能叫弟弟吃虧!
春瑛見她臉色有些鬆動,才嘆了口氣,道:“論理,奴婢不該多事,只是心裡有了這個想法,看到小姐似乎沒這樣的心思,便有些著急。若小姐聽了覺得不高興,就當是奴婢胡說,若是小姐覺得奴婢說得有幾分道理,那……還是早日想想法子……”又倒了半杯紅棗茶,放到霍漪手邊,“小姐別想太多了,事兒還早呢,再喝兩口茶,便早些安歇了吧?有什麼煩心事兒,不妨回到了府里,再找人商量。”然後輕輕退下。
回到自己房間,春瑛把方才說的話都細細重想了一遍,覺得雖有些冒險,但總體上還是沒有大問題的。以後就保持這樣的態度,不多話,只在關鍵的問題上多提醒幾句,然後讓表小姐自己去想辦法。她一個出身侯府的丫頭,也不方便涉足霍家事務,這便足夠了。
春瑛安安靜靜地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安排院中雜務、教導新人、安排膳食、做表小姐換季的新衣,閒時給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對霍漪出門回府諸事一概不多問。過了幾天,青姨娘忽然派人來找她去,見了面,卻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靜靜打量她幾眼,才忽然笑道:“你這丫頭,果然是個有心的,往日卻是小瞧了你。”
春瑛心想大概是表小姐把自己的話都告訴她了,便裝傻道:“我聽不懂姨娘的話。”
青姨娘掩嘴笑了笑,拉著她坐下:“好孩子,我從前就說過,你是個伶俐的,只是還差些火侯。這幾年,我冷眼看著,也替你著急,明明不笨,為什麼就不知道討人喜歡?難道是因為當年的氣還沒有消?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早就不生氣了,心裡事事都清楚著呢,只是不愛說出來。真遇上了要緊事,你還是開口的。”
春瑛一臉乖巧地低頭玩辮子:“橫豎那些事都有人說的,我何必去湊熱鬧?只要小姐和姨娘知道就好了。”
青姨娘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有這樣的想法,倒不枉我對你的信任了。”
春瑛繼續低下頭,硬著頭皮小聲道:“我知道姨娘待我好的,因此我天天都想著小姐和姨娘能長命百歲,事事順意。”
青姨娘欣慰地笑了:“好,你有這樣的心思就好了。”說罷一臉惋惜:“可惜當年事情一忙,就忘了把你父母要過來,若是你爹如今替我們家管事,豈不是皆大歡喜麼?”
春瑛心中一動:“將來也是一樣的,不是說……小姐要嫁給三少爺了麼?”
青姨娘笑得有些勉強:“那……不一樣……”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起來,你爹在店裡似乎不太順心,是不是?我聽人說,有人給他找麻煩了?”
春瑛從沒聽說過,吃了一驚:“我並沒聽說呀?”轉念一想,“是了,因店裡生意好,因此有人眼紅那個位子,這種事常有,爹並沒放在心上。”
青姨娘嘆道:“侯府家大業大,總是免不了出現這樣的人,真叫人煩心。”她拉住春瑛的手,“要不……所幸你跟你爹說,到咱們家的鋪子裡來吧?如今管著鋪子那幾個,全都不中用!若有一個有你爹一半能幹,我們也不用愁了。如何?只需跟王總管打聲招呼便行了,既是你爹,小姐和我也放心些。”
春瑛怔住了,這叫什麼?原來丫環做得太好了,連家人也會被惦記嗎?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章 做好了有人惦記(下)
見青姨娘兩眼直盯著自己,彷佛立刻就要自己給出答覆,春瑛倒不知道怎麼回應了,想了想,才道:“爹的差事,我一概不懂,不過一家鋪子的掌柜,想換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帳務呀,客戶呀,庫存呀……怎麼也得把事情都交接清楚吧?這林林總總的,複雜得很,可不是十天半月能解決的。別說原先霍家名下鋪子的掌柜們已經管了幾年,不好隨意更換,我爹在綢緞鋪子裡似乎也幹得挺好,並沒有換地方的意思。我是不懂這些的,要不我得了空回家問問?”
她說完,便小心地打量了青姨娘幾眼,見對方神色間有一絲失望,但並不見生氣的跡象,便又補充道:“姨娘別生氣,並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壓低了聲音,“這管事的指派,都是上頭做主,想來也不是我們家想怎樣就能怎樣吧?還得看上頭的意思。若是上頭有命,我爹無論如何,也會把差事辦好的。”
青姨娘怎會不知道呢?只是心裡仍然希望昔日好友一家能忠心不二地主動效勞罷了,不過這畢竟不大現實,因此她也沒糾結多久,便笑著點頭道:“說得也是,且看上頭的意思吧。”她沒怎麼抱佛腳,如今掌管霍家鋪子的人都是安氏指派的,路有貴本就在安氏手下辦差,若是他主動去求還罷了,從霍家這邊提議讓他去,安氏立馬就會起疑心,反而是給路家招惹是非了。
她抬頭再看了春瑛一眼,心中暗嘆。紅鯉本就是二等丫頭,不如自己等四人親近太太,又不在太太身邊已經超過二十年了,加上其夫服侍了新主人,怎會還忠心於舊主?想來這春瑛雖然性子不錯,有能力、也細心,卻割捨不下父母親人,真要遇到大事,只怕是更關注自個兒家裡的安危多些,未必能與他們霍家一條新,不是心腹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