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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春瑛沒功夫去細品這舒適,一安頓下來,她便立刻按照父親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伍笛家。
大概是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伍笛家裡,已聚集了一堆客商,正鬧哄哄地討價論價。伍笛原本是急著將店面和貨物脫手,才將價錢壓得這麼低的,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上門來買,商人本性,怎可能吃虧?於是價錢又提上去了,本來八分銀子一匹的布,又升回了一錢二分,想買布的商人們是知道原本的低價的,哪裡甘心?還價還到了一錢,便僵住了,雙方都不肯再退一步。
春瑛暗暗後悔,早知道就先買了貨再去租房子了。只是如今這個形勢,她實在不好擠進一眾老少爺們裡頭跟著搶購,眼珠子一轉,便叫丫環傳話,她要拜訪伍家奶奶。
來之前,春瑛考慮到伍家正守孝,便特地換上了素淨的衣裳,又讓荷嫂和墨涵換掉顏色鮮艷的絹花、佩飾、腰帶什麼的,因此到了伍奶奶面前,就先得了一分好感。接著春瑛又適當地表達了哀悼之意,勸喪家不要太傷心云云,安慰完了,方才提起自己的來意。伍奶奶只覺得外頭來了這麼多客商,唯有這姑娘最體貼人,哪象那些jian商,明知道人家家中遇上了喪事,還要落井下石!
不過她也說了,可以勸丈夫考慮春瑛這個買家,只是價錢上她沒法做主,春瑛想要以八分錢的價格拿下料子,是不可能的。
春瑛心裡已經有了準備,倒沒什麼不高興的,仔細算算,她如果以一錢一分的價錢收下布料,運到蘇州去,就能賣到一錢五分至一錢七分左右,如果賣給北方客商,也許還要再升一些,算來自己還有幾分利潤,這筆生意還是做得的,只是可惜了,不如先前預想的那麼理想。
不過,她另有打算。
伍奶奶對她出的價錢有些驚喜,雖然達不到丈夫的要求,卻比外頭的客商們要高,便讓丫頭到前面請了丈夫來。
伍笛還依稀認得春瑛的模樣,得知是路有貴讓女兒來的,便笑道:“老路既有心接手,前日為何不說?那時的價錢,如今卻是不能了。”
春瑛也跟著笑道:“家父那時手頭上沒銀子,只好放棄了,但後來想想,又覺得有可為,偏又約好了一家貨商要看貨,因此才讓小女子來走一趟。伍老爺,咱們是熟人,索性省掉那些虛的,先看貨吧,若是好的,我們家出一錢一分銀子,買您兩千匹上等棉花布,您覺得如何?”
伍笛不大情願,又擔心讓前院的客商知道他用這個價錢把布賣出去了,剩下的布又怎能賣得高價?況且兩千匹只占了全部貨物地一成,數目太少了,因此咬定了要一錢二分銀子一匹,如果春烘把全部貨都啃下,才能給一錢一分的價錢。
春瑛在心裡算了又算,才一咬牙,答應下來,要求先看貨。結果她確定那些都是質量上乘的棉布,只是當中夾雜了一些質量次一等的,或是陳年的舊布,笑了笑,挑中了兩千匹上等的,對伍笛道:“伍老爺,就這些吧,還請您幫著雇艘船運走。”
伍笛一邊暗罵小丫頭鬼精,一邊無奈地命人搬運了,春瑛也不跟他羅嗦,直接付了二百四十兩銀子——這裡頭還有她的私房錢呢,真是下血本了!
也許是因為她夠乾脆的緣故,伍笛一收到銀子,臉色就好看多了,連春瑛向他請教貨源,他也很乾脆地說了出來,包括松江、嘉定等四五個地區,還有蘇州城內的數十家織戶——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做這行了——還替春瑛寫了介紹信。
春瑛想要的就是這些,笑眯眯地接了下來,又說了一車好話,方才告辭離去,完全沒驚動前院那些客商。
用船將這些布拉回蘇州城,春瑛直接就找上了外地客商雲集的客棧,給了小二一吊錢,打聽得幾位財大氣粗的大客商的名字,便讓墨涵帶著樣品上門去推銷了。墨涵雖然頭一回幹這種事,有些緊張,但幸好布是好布,對方幾乎沒怎麼還價,就用每匹一錢五分的價錢買下了整批布。春瑛一轉手就賺了六十兩銀子,回到小宅時,心裡都忍不住偷著樂。
有了錢,第二天她又跑回去伍笛家,發現那些客商還在那裡跟伍笛就價錢問題爭個不休,現在已經壓回九分銀子一匹了。伍笛本就要趕時間,哪裡經得起他們這樣磨?幾乎要放棄了,見了春瑛,就仿佛見到了冬日裡的陽光,忙道:“一錢二分銀子一匹!要就都拿去!我再送你二十匹!”
春瑛笑道:“伍老爺真愛說笑,我哪裡有那樣的本錢?”無論伍笛怎麼說,都沒答應,最後被他夫妻倆磨得受不了,才“勉為其難”地道:“若是一錢一匹,我便再買三千匹。”
伍笛瞪大了眼,春瑛只是低頭吃茶,過了一會兒,放下茶盅:“伍老爺一定為難了,我還是回去吧,家父那裡送了信來,說是已經買到了五千匹上好的標布,正缺一百兩銀子付貨尾款,叫我送銀子給他呢,這會兒坐了船過去,天黑前就能送到了。”
伍笛忙攔住她,細細一想,若是再沒法將貨脫手,行程就要耽誤了,外頭那些商人,怕是早已結成了聯盟,要逼得他只能接受低價,如今路家要以一錢的價錢買下三千匹,說不定能促使他們也接受這個價錢,雖然比預想的少了許多,但總比被逼到八分銀子一匹強,便咬牙應了。春瑛立刻就催他開付了契約,又到庫里,挑了三千匹好布,迅速雇了船運走,同樣沒在其他客商面前露臉。
她將這些布依舊賣給了先前那位大客商,拿了銀子回到住處,後來只聽說伍笛以一錢一匹的價錢賣掉了所有存貨,隔日便坐船回鄉去了,幾個接手貨物的商人都在私下埋怨,不知道是哪家跟他達成了協議,害得大家多花了錢。她暗暗偷笑,也不再做這樣的事了,到了次日,便派墨涵去跟外地來的客商們打聽他們的需要,自己則換上布衣,包了一艘船,帶著荷嫂,前往伍笛所說的織戶家收貨去。
蘇州城,以及松江、嘉定、常熟三地,都有無數人家從事家庭棉紡織業,其中又有些人家,織出的棉布特別好,常常能賣得高價的。春續找的就是這樣的人家。她是女子,跟那些織布的大媽大嬸們很容易就談得來,不象其他男性客商,還要隔著中間人牽線。她本身又做過小攤販生意,知道怎麼討好人,更兼在侯府、東府中與各色人等打過交道,把織戶家的大媽大嬸們哄得高高興興的,很順利地定下了收購合約。
接下來,她只需要隔上三五日,算準了時間,便包一艘船,順著河道一路收過去,也不用費什麼腳力,半日下來,便能收到五六十匹布。
雖然這個數目的布匹,只能賺得二三兩銀子的利潤,跟之前的大買賣相比,要差得遠了,但春瑛告訴自己,不能好高鶩遠,二三兩銀子差不多是她從前月錢的兩倍呢,她一天就能賺到從前一個月的收入,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時間轉眼就過了一個多月,春瑛日日做著收貨賣貨的工作,偶爾還能遇上大買賣,手頭上的資金越積越多,認識的人也多了,漸漸地積累了一批人脈。蘇州城的織戶中,開始流傳有一個路二姐,做生意非常公道,她只收質量上乘的布料,付款最是慡快不過,而且眼光很好,但凡料子差了一些,她立馬就能看出來,從來沒被人糊弄過。
向春瑛賣布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連外地的客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開始主動找上門來了。春瑛想著自己勞累久了,也該歇歇,便改變了原來的運作方式,讓荷嫂去收貨,墨涵負責跟外地客商聯繫,順便打聽港口上的事,自己則負責統籌和尋找新貨源。當時間進入到第三個月時,“路家牙行”的招牌已經打出去了。
正當春瑛計算著,父親該回來了的時候,墨涵忽然跑回來道:“姑娘,我打聽到了,是二少爺的消息!”
第三百三十二章 遠方的消息
春瑛立刻就站了起來,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問:“怎樣,他如今……在哪兒呢?”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墨涵忙道:“今兒在外頭跟人談生意,遇見一個相熟的客商,才從劉家港過來,說那裡來了一個紅頭髮綠眼睛的洋人,是從英吉利來的,剛剛去過錫蘭收茶,幾個月前在榜葛拉的撒地港,曾見過我們大明的使團!那洋人說,印度有內亂,國王病重,幾個王子打起來了,占上風的三王子冷酷暴nüè,居然派兵襲擊了我們大明的使團!”
春瑛腦中轟的一聲,死命晃了晃腦袋,冷靜下來,忙追問:“使團可有傷亡?!現在在哪兒?!那洋人既然說見過使團,那他們應該逃出來了吧?!那個三王子為什麼要襲擊他們?!”
“那客商也說不清楚,只說使團住在寶船上,早早備齊了大批食水,正打算回國,印度國王生怕他們走了,已經派人來追,又答應要開放港口給大明的商人進入,兩邊正在橵地港商討兩國今後直接通商的事宜呢,只是那三王子在都城鬧得厲害,只怕負責判談的印度大臣都沒心思談了。”
墨涵皺著眉,臉上不掩憂色,“那洋人還提到,三王子手握軍權,輕易動他不得,哪怕是國王親自替太子出頭,那三王子也不買帳,又聽說,中間還夾雜著二王子幾個侍從的性命,還有別國的使團被卷進去。這種內亂,向來最容易死人的,咱們大明的使團可不會陷進去吧?”
“這種事跟咱們的使團有什麼相干?”春瑛勉強按捺下激烈的心跳,“既然肯談判,可見事情還不到絕地,至少那國王對咱們大明並無敵意。至於那個三王子,既然還在都城鬧,可見影響力還不算太大,等咱們的使團簽訂了通商協議,開船走人,印度就算是鬧翻了天,又與他們何干?”到時候就算那個三王子上位後撕毀協議,責任也是在印度一方,出使的人就不會受到皇帝的斥責了。頂多就是大明的商人們少賺些錢,達官貴人們吃不上咖哩,少帶點寶石,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心跳漸漸恢復了原本的頻率,春瑛開始問更重要的細節:“這些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那洋人又是在多久前看到咱們使團的船的?從那裡到大明來,至少也要幾個月功夫吧?”
“是夏天時候的事,那時咱們還在京里呢。那洋人不是走海路來的,離開撒地港後,便進了緬甸,走山路進入昆陽州,然後順著水路走長江過來。如今正是汛期,他走得特別快,一路上沒少掙銀子。為著他手上的一批上等普茶,好些客商已經趕往劉家港去了。”
這個英國人夠精明的,人家來中國,是要販西洋的貨來換中國貨,可他卻直接販了中國的貨,賣給中國商人,掙中國人的錢。春瑛腹誹完了,又想到:若是胡飛他們能象這英國人一樣,走陸路進入緬甸,然後穿過雲南邊境回國就好了,那應該會很快回到國內吧?可惜,他們還有寶船,沒理由把那麼大的東西丟在外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