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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攸呆了呆,忙忙上前攔她:“好姑娘,好姐姐,別!”
“你攔我幹什麼?!當心我戳你!”春瑛舉高簪子,狠狠地瞪向他。
李攸又氣又急,簡直拿她沒辦法了,他就從沒遇過這麼大膽子的女人,居然放話說寧可傷人上公堂,也不肯幫他這點小忙。從前怎麼就沒發現她是這樣的人?!難道真的要放棄嗎?
他眼圈都紅了,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承受了不少壓力,一面要瞞著父親,一面要悄悄尋找可靠的人手,偏偏無論是母親還是妻子,都只顧著每己的小算盤,通沒一個人為他著想。若不是他身上還有侯府未來主人的身份,連府里的下人也未必壓得住呢。
可是,今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更沉重打擊,他發現自己居然連一個昔日的小丫頭都使喚不動,卻又拿她沒辦法,幾天的功夫都白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甚至還要面對消息走漏後的嚴峻局面。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李攸憤然一腳踢翻旁邊的圓凳,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你說我除了太太和自己,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又說我愚孝和糊塗,你為什麼會這麼說?你不信我,是因為聽說了府里的事吧?!也對,你是應熙如之邀前來的,又從雕欄那裡打聽了不少話,進府前更是找過十兒,不用說,也聽過不少閒話了。雕欄那丫頭,就知道替她家小姐抱不平,十兒更是對我母親有怨,她們會說什麼,也不難猜。你是心裡先存了偏見,才認定我不可信,是不是?!”
春瑛輕哼一聲,沒回答,心道:“知道就不用多問了。”
李攸恨得直咬牙:“你也是對我母親有怨的,因此便替范熙如打抱不平了?,哼,如今府中上下人等,抱有這個念頭的還真不少,可見她有多會收買人心!可你別忘了,當初我母親是一力主張娶她進門的,盼了那麼久的媳婦,怎會不疼愛?!我雖不喜她那性子,好歹也是元配夫妻,又是親戚,不說恩愛,敬重是不會少的,是范熙如自己辜負了我們的好意!自打一進門,她就一心攬權,把我母親逼得只能躺在房中生氣。明面上好像很敬重我祖母,事實上呢?祖母病重,她不想著在病床前侍候,天天只知道出門交際,好替她父親和叔叔說情!我本有敬她之心,可她從不在意我的事。我有個頭痛腦熱的,她只叫丫頭來看我,我吃什麼藥,睡得安不安穩,她問過麼?!憑她未出嫁時的玲瓏手段,哪怕是裝個樣子也好,可她除了在外人面前做戲外,私底下連個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怎叫人不生氣?!她既於我無心,你叫我怎麼敬她?!”頓了頓,臉色更陰沉了些,“更可惡的是,明明是范家人與逆黨有勾結,又是范家人被人告發貪腐瀆職,她只顧著娘家,頂著侯府的名頭四處托人說項,絲毫沒想過我們家會如何!憑我們家的功勞,又有二叔的面子,皇帝怎會相信我們家與逆黨有舊?不過是藉此警告罷了!她一意孤行,將我們家陷於如此艱難境地,倒擺出一副我們虧欠了她的模樣,真是好賢妻!”
春瑛並不知道這裡頭有那麼多內情,聽起來似乎范熙如亦有理虧之處,但她又轉念一想,他們夫妻不論是哪一個,當然只會說對自己有利的事,到底誰是誰非,她一個外人又怎會知道?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了。
她不開口,李攸卻似乎打開了話閘子,索性說個痛快:“父親近年越是厭惡母親,便越是有意偏袒范家,因此待范熙如甚好,甚至於私下對我說,若母親再敢胡鬧,便要休妻!這話叫我情何以堪?!我知道母親過去做了不少錯事,平日更是常犯糊塗,但她好歹是我親生母親,又為這個家操持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為了兒媳居然要將她休棄,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沒了她,我要如何在這府里立足?!范熙如是我妻子,我吃了虧,難道她就得勢了?!她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只一味打壓我母親,認定自己嫁進李家是受了委屈,你叫我要如何體諒她?!”
春瑛張張嘴,沒開口。壞人閨譽逼人嫁進門,本來就是安氏理虧,但在李攸看來,肯定不會同意這個說法。
果然,李攸又道:“范家雖是世家,說白了不過是地方上的望族,與京中大族不可同日而語,她父親官位為族中最高,也不過是一省布政使,若不是我們家替他活動,他連這個官位還得不到呢!她三叔在洋務司的差使,也是沾了我們家船隊的光。她嫁進我們李家,不但沒受委屈,更是得了實惠。我知道她不甘心,她想做的是王府的媳婦!可她也不想想,那位老王爺雖糊塗,卻不是傻子,怎會給她家這麼多好處?!那王府的嫡次子,更是個平庸之人,文不成武不就,不過是身份比我高些。她有什麼可委屈的?!”
李攸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覺得委屈,也沒理會春瑛有什麼反應,逕自吐著苦水:“我當初就不該聽從長輩的意思娶了她!妻賢夫禍少,如今看來,哪怕是娶個小門小戶的姑娘,都比她強!會管家又如何?心思不正,其他便是虛的!她父親的罪名太大,我勸她別強求脫罪了,能留得性命便是福氣。她只不信,又想救人,又要保住官職,連她叔叔的差事也不想放手。我不下狠手,侯府便要引火燒身!不是我無情無義不顧岳家,實在是沒法子了!她娘家出事,我必然臉上無光,父親和姐姐也要丟臉,你當我樂意麼?!”
春瑛忍不住插句嘴:“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把話跟她說明白?!說服侯爺也是一樣的。
就算侯爺再看重范家,也沒有為了他家犧牲自己家的道理。”
李攸手捂雙眼,低聲道:“父親幾個月前被皇上派了一項苦差事,天天忙得連家都沒法回,已經在衙門睡了幾回了,有時還要到外地去。那差事做好了算不得功勞,做不好便是罪,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心安排的,父親一點都不敢大意,便把范家的事交給了我,我怎敢去煩他?母親這些天沒少為難范熙如,我還擔心會有人多嘴告到父親跟前,瞞得好辛苦……”咬咬牙,“范熙如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母親也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她只知道要教訓兒媳婦,兩人斗得我頭疼……”他怎會這樣命苦……
春瑛冷笑:“是呀,這婆媳大戰家家戶戶都有可能上演,不過鬧到這個地步的,也算少見了。”她瞥了李攸一眼,“三少爺盡可說自己的苦處,但我越聽便越覺得,小時候的眼光真是有夠糟糕的!”
李攸愣了愣:“你說什麼?”
“以前呀,我看到你小小年紀,就有那樣的心計,把二少爺噎得有氣無處撒,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又應對得那麼圓滑,自己也得了好處,還以為你是個最聰明的。但沒想到三少爺越大越笨了,也越大越糊塗,所以感嘆,從前眼光太差了!”春瑛瞄著李攸的臉色又再發黑,便冷笑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侯爺不在家,老太太病了,這府里能當家作主的便是你!你是這侯府未來的主人,正是該拿出點魄力的時候!而你又在幹什麼?!太太不顧大局為難兒媳婦,你不知道去勸?三少奶奶為了娘家無視夫家安危,你不知道要攔?!你只知道干自己的事,然後哀嘆別人不理解你,連自己的兒女被犧牲了,你也沒採取行動,你還說自己很辛苦?!你到底有沒有擔當?!這是你的家好不好?!修身齊家,方能治國平天下,可笑你自小就拿著國家大事作憂國憂民狀,其實連自家的小事都辦不好,你還當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李攸氣得臉色發白,瞪著春瑛半天說不出話來。春瑛也不在意,逕自說道:“你不服氣?好,待我慢慢跟你說。我問你,你明知道太太做的事不好,甚至萬一鬧到侯爺跟前,還有可能被休棄,進而影響你的繼承權,那你怎麼不好生管束著她?太太不過是內院婦人,想要做什麼事,都是靠身邊人去做的,你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別告訴我沒有,那我就太看不起你了!”
李攸咬牙切齒地道:“我當然有!你以為我會讓舊事重演麼?!母親如今說是得回大權,其實不過是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能為難范熙如的也只是小事,不過是東家弄璋送的禮里多一匹料子少一味藥材,西家擺酒請客上門赴宴時穿的大衣裳顏色花紋是否沖了長輩之類的,大事她是插不得手的。
外院有平安,內院有梅香,我早就埋伏下了,黑總管也是聽我的號令,我手裡還有王家大大小小的管事,母親一有異動,不等她的命令出二門,我就先知道了!但凡有不妥的,都不會照辦,只有小事由著她老人家高興,也是警告范氏之意。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這麼辛苦?!”他又要讀書,又要想辦法處理范家的事,還要防著母親,他容易麼?!
春瑛挑挑眉:“看著不象,我今兒上門,就遇到好幾處不合規矩的事了。太太的人當著外人的面就敢給三少奶奶沒臉,若我是個外客,府上婆媳不和的風聲早傳得滿京城皆知了。連這些事都沒管,你的人在哪裡?!”
“這算什麼大事?若是連這些都要管,我不如粘緊在內院算了!”李攸有些自暴自棄,他當然知道這些事,但他手下的人又不是什麼事都不幹了專門盯著母親和妻子,難免有漏網的時候。
春瑛冷哼:“你的長女或是長子,又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在乎!”
李攸眼圈頓時又紅了,這件事是他心中隱痛,既埋怨范熙如不把孕婦放在心上讓人鑽了空子,又怪母親不顧自己的親骨肉縱容下人下狠手,咬牙道:“我能如何?等我知道時,孩子已經沒了!難不成我還要追究到生母頭上不成?!”
春瑛冷笑:“所以說,你是個糊塗的!你又不是神仙,手下的人更不是個個能幹周到,難免有疏忽的時候!光派人盯著有什麼用?太太是繼室,又被侯爺三番四次落了臉面,為什麼還能使喚動人做這些事?!不就是因為有你這個嫡子嗎?!三少奶奶嫁進來才幾年時間,沒有兒女,又不得婆婆寵愛,給她撐腰的老太太和侯爺一個病了,一個不在家,為什麼還能在府中享有如此威望?!不就是因為她是你的妻子?!你才是她們在這府里立身的根本,你只要去做,就能阻止她們犯錯,你不採取行動,光會在這裡自怨自艾有什麼用?!”
李攸直盯著春瑛,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fèng里擠出來:“你叫我怎麼做?!我攔著母親,她哭鬧著要到族裡告我忤逆,我攔著范熙如,父親罵我不知好歹。你倒是告訴我該怎麼做呀?!”
春瑛翻了個白眼:“連粱太師和恪王都被你算計了,兩個內院婦人倒把你難住了。你不過是下不了決心,又顧此失彼罷了!你就繼續放任她們斗下去吧,等你的孩子一個一個出不了世,你父親休了你母親,二少爺跑回來跟你爭世子位,你被家事纏住了科考失敗,家裡又因為壓不住范家的事被皇帝奪爵,世交人家知道你出賣過他們跟你斷交,范家人怪你保不住他們的官職跟你翻臉,靖王府怪你不顧親情不再理會你,你沒了身份沒了前程連身邊的丫頭小妾都跑了,我倒想看看你一個人要怎麼在這世間生存下去!”